第34章 今日无雨,天心月圆。
应旧客最近玩得挺开心的,折桂会的召开使得仪康更为热闹。李序还没睡饱就被一阵的敲门声吵醒,一看时间,区区卯时。他满脸沧桑,倒头继续睡。
但是那敲门声不绝于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李序烦躁地把被子踹到地上,鞋都没穿,蹬蹬蹬地去开门。门一打开,低头一看,果然是应旧客这个小怨种。
“祖宗,你瞅瞅外面天都还没亮,你不睡觉啊?!”
应旧客眉眼弯弯地冲他一笑。
李序没好气地把他迎进来,把门关上,打开灯火:“什么事?劳烦您怎么大早上的跑来吵醒我?得亏我租了个小院。这要是搁客栈里头,你能被骂八百年。”
应旧客这才开口:“每年八月十五都会有五湖四海的无主之剑向剑山飞来,其壮观之相,宛若流星,翼然奇绝,被天下人誉为最值得观看的八大奇观之一。”
李序说:“今天十五了,你想去看?”
应旧客点了点头:“我想你和我去。”
李序笑了,逗他:“我不陪你去呢?”
应旧客想了想,认真地说:“我在仪康没有别的朋友,我希望你陪我去。如果不行,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李序摸了摸他的头,长叹口气:“你这么说,我怎么拒绝。等我穿个衣服吧……诶,我鞋都没穿。”
应旧客乖乖的等他。
剑城仪康。
即使是大半夜的时候依然是灯火辉煌。更何况今日是万剑归宗之时,街上更是人潮涌动,人声鼎沸,彻夜不绝,如若白昼。
李序带着应旧客在街上走着,应旧客带着耳塞,街上的吵闹上影响不了他。他抬头,见白月高悬,冷辉如练,流淌整个人间。高大的建筑鳞次栉比,碧瓦朱檐,灯火葳蕤,恍若隔世。
人太多了,应旧客发育迟缓,身量不高,总是被人挡住视线。他有些郁闷,对李序道:“我们找个高点的地方吧。”
他的声调照旧,并没有因为周遭吵闹而提高。李序也确实听见了他说的话,微微一笑,调侃道:“行的,小祖宗,小少爷。”说出小少爷这个称呼他漆黑的瞳孔凝滞了一瞬间,像是想起了某个永不再见的故人。他自顾自地说,像是在开玩笑,“我以前也认识一个人,也是个小少爷。谁都要捧着他,让所有人都要叫他小少爷,好像全世界都围着他转。他高傲得令人厌恶,仗着天赋和地位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第一次见面他高高在上地说你这个废物也配占卜天机,死了也白死。我恨死他了。”
应旧客拉着他挤着人群往高处走,没有看他,他知道应旧客听不见。
于是他继续说:“我恨死他了,他也确实……早早就死了。”
小少爷死的那一年,才十九岁。
应旧客回头看他:“怎么不走?”
李序朝他笑:“来了。”
人太多了,好不容易寻了个楼台的高处,旁边也尽是人。李序叹气:“真不知道,这是来看万剑归宗,还是来看人的。”
应旧客突然抓紧他的袖子,带着兴奋,大声地说:“快!看天上!”
天上被白月照得清晰可见。卷云被一线破开,繁星缀满整个天空,闪烁辉映。破开的云层被划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柄神光湛然的长剑划破整片天空,挟裹着滚滚浩然的剑意,一往无前地撞入了剑山!
“嗡——!”
无形的剑意波荡开来,仪康剑城长剑铮鸣,锵锵锒锒,虎啸龙吟。浩荡的剑意激起一阵狂风,城中风叶花枝尽数斩断,漫天飞花,满城风色。
第一柄剑入剑山后,天边便传来了金石轰隆之声,仿佛大军压界,雷蛇引动,如有天威盖世,笼罩四野。
仪康城里千万人呼喊,欢声雀跃,共观盛况。天边千万柄剑疾驰而来,恢宏壮阔,仿佛史诗绝唱,此生绝观。
天上天下,万剑归宗。
应旧客睁大了眼睛,贪婪地想把这绝观的景象浸入眼底,回去上衡城后,好说给师父师伯还有徐还陆听。他已经想好了,回去后他打头就问:“你见过万剑归宗吗?”而后得意洋洋地说,“我见过。”
想了想,应旧客有些犹豫地把耳塞拿了下来。
不过下一刻,他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惨白如死人,眼底血丝欲裂,太阳穴青筋凸起,耳朵缓缓流下一丝血红。
他听见。
千万人呼喊。千万道心声。千万柄长剑呼啸而来。
人间尽剑声。
世界陡然一静。
一只温暖的手盖住了他拿下耳塞的那只耳朵。
应旧客抬眼看他。
李序眉头紧蹙,关切地问:“你耳朵在流血,怎么了?”
应旧客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手帕擦掉了耳边留下来的血,看着天边盛况,他轻声说:“万剑归宗,整个天下的人都在关注吧。我记得我和师兄最期待的就是每年八月十五了,长剑飒沓如流星,剑意凌然,让人想到绝世的剑仙,满腔的豪情。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他带起了耳塞,静静地望着天空。
徐还陆。
长剑飒沓如流星。
而李序抬起头,却在想,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整个天下最关注的也许不是万剑归宗。
是上衡城。
是……樊笼洞开。
……
……
徐还陆坐在院子里,师父和师伯说年年如此,没什么好看的,都睡下了。
他躺在躺椅里头,看白月当空,看飞剑掠过长风。
八月十五,今日无雨,天心月圆。
垃圾山,数艘巨大的战舰悬在半空,仿佛远古遮云蔽日的巨兽,阴沉沉地盯着人间。各族各派的候选人看着如同地狱入口的黑洞,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
前面陆陆续续有人进了黑洞之中,何家站了不少人,何丰长老道:“去吧。”
何叶握着腰上的剑柄,手指发白,面上却平静得很。她对着何丰轻轻一点头,走了进去。
等何叶进去后,絮儿才对何丰道:“长老,我也去吧。”
何丰睁开层层叠叠苍老的眼皮,看着她:“何叶不想你去。”
絮儿说:“她不想,我想。您放心,我会带回何叶的。”
何丰没说话了。
絮儿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她朝长老行了礼,然后轻快地朝黑洞里走去。她怕晚了点,就追不上何叶了。
吴缘什么都没说,挥退了旁人,摆了摆手,就往里走。
另一边,燕来问:“师兄,我们不进去吗?”
余山水:“你先进去吧。”
燕来心坠了一下,却没说什么旁的话。他脸色苍白,紧绷着脸,说:“好。”他素来听师兄的话。
燕家的人对着余山水点头示意,然后各自隐去了踪迹。
余山水这回弄来把折扇,风度翩翩地摇着扇子,看着洞开的樊笼,神色温淡,说不上什么表情。
白狼走到他的身边。
“你不怕我骗你?”
余山水这才弯了弯笑眼,说:“我怕你不骗我。”
那日,白狼让燕来出去,同余山水说的是:
“有没有可能……我们一直都在樊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