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过沼中蜉蝣,也配言天命？
嗯，口感很润。
青年眼皮半垂，那种与年龄截然不同的沉稳平静，终于让对方收起了脸上的轻视。
持续几秒安静之后，男子似笑非笑道：“心理素质不错，是个好苗子。”
这是他出现以后的第二次称赞了。
但可惜他永远不知道，自己这算是赏识的话，竟被眼前青年理所当然的认成了恭维。
李先然眼中古井无波，说道：“承让，阁下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男子在看到李先然依旧平淡的表情后，反而不那么在意了，他似笑非笑道：
“我叫贺行猿，嘉云要塞特聘武者，游武境七重。小子，你可知自己摊上大事了么？”
说到这里的时候贺行猿故意停顿下来，刻意留给眼前青年和思考的时间，一旦李先然真的陷入沉思，那么主动权就自然就来到他的手上。
只可惜，他的话音里最后一个“么”字还未彻底结束，眼前青年直接摇摇头道：
“不会的。”
贺行猿脸颊肌肉一跳，眼睛眯起，他森然说道：
“你知道吴滨的父亲是谁么？”
“不需要。”
咯吱——
这是拳头捏紧时挤压骨骼的声音，贺行猿怒极反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吴八元，嘉云武盟名誉副会长，嘉云城赫赫有名的大企业家、大慈善家！
东部空港物流的幕后boSS，麾下大小势力近百，更是要塞城防总队的座上宾，凭着通天手段将嘉云东区经营得如铁桶一般。
而吴滨，正是吴八元的独生子！
平日里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说话大声点都舍不得，更不用说动手了。
【可如今吴滨突遭重创，你还想置身事外？真是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等你幡然悔悟的时候，本座可就没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贺行猿看着李先然的目光终于失去了耐心，神情也冰冷下来。
他向前走了半步，在居高临下的俯视中，两指夹起一张黑色名片轻轻塞入李先然的衬衫口袋里，讥讽开口：
“留好这张名片，年轻人。”
收手负后，贺行猿转身屈膝。
轰！
地面重重一颤，尘浪荡起。
他竟如炮弹般直冲高空，精准落在五十米高空的战斗航板上，飞驰离去，只留下一道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巷道里。
“——不是谁都有耐心听废话的，记住，本座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
李先然眼神平静，安静行走在如鸟群般穿梭的立体车流下，有条不紊的饮下最后一口咖啡，然后将纸杯放在恰好经过的垃圾桶盖上，这才探出两指抽回衬衫口袋里的名片……
反手轻轻一弹。
那张名片连被扫过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旋转着向后飞出，在柔和的轨迹中划过空气，悄无声息的切断纸杯，没入草丛。
一只绿头苍蝇刚刚飞过草叶，那对复眼里突兀映现出一道黑影。
唰！
卡片自它的复眼之间笔直切过，带着一串黏液嵌在腐朽的木桩，轻轻震颤。
微风拂乱草丛，露出那张带着云杉纹理的深黑名片，上面仅印一字，铁画银钩——【贺】！
后面则是一串孤零零的星讯号码。
“不过沼中蜉蝣，朝生暮死，也配言天命？”
李先然神色平淡，走到距离最近的磁轨站前，有序排队、刷卡。
……
战斗航板高速穿行在城市楼群中，肆无忌惮可见一斑。
当人们看到那一闪而过的黑色武袍时，全都变了神色，满脸艳羡。
这种恣意潇洒的人物，早已站在了这座城市的顶端，走到哪里都是坐上贵宾，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这样畅快啊。
贺行猿丝毫没有在意路人的眼神，这些底民和蝼蚁没什么区别，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卑微活过短短一世。
他的神色不善，特别是脑海闪过李先然的影子时，虎目之中尽是冰冷。
“不识好歹的东西。”
负在身后的手掌握紧，他强压下内心不快，在航板与前方那座战争基塔擦身而过时，扭身一跃，轻盈落于距离地面150米高的中部环层。
“呦，我们的贺供奉铩羽而归了，牛皮吹破了？”带着揶揄的调笑声响起。
“哼，一个坐井观天的无知后辈，太过自以为是了。本座好心给他指一条生路，却不识好歹。”
“你确定那是生路？”
“蒙尧，我不介意撕烂你那张臭嘴。”贺行猿目负在背后的拳头猛地提起，森寒望向那个穿着一身浅蓝色西装的墨镜青年。
“威吓我？好怕啊。”名为蒙尧的西装青年故作害怕的发抖，但是那滑稽动作却透出浓浓的不屑。
咯吱！
贺行猿眯起眼睛，武袍下的小臂肌肉开始一条条抖动，正是武者发力的征兆。
但一道突兀插入的浑厚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贺供奉能从偶然之局里找到一枚执行【换天计划】的绝佳棋子，已是不凡，现在只是那颗棋子出了些小小的变数。”
站在环层高台上的一道魁梧身影转过身来，花白短发，双目之间是两道交错刀痕，那深邃如渊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但我相信贺供奉能处理好这种小问题，不是么？”
他淡漠扫视的时候，贺行猿和蒙尧两人全都噤声微微低头，不敢对视。
贺行猿恭声道：“左护法，请您放心，以吴滨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少年人总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只有亲历绝望才会知道，我留下的名片将才是他……唯一的光！”
贺行猿的眼中闪烁着强大自信，他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
“死掉的吴滨会成为东区混乱的导火索，隐云会将会遵照您的意志重塑嘉云秩序。”
左护法点了点头，重新转过身，站在高空强风里眺望这座生机勃勃的钢铁之城，轻声感慨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些东西……不是吴八元能够拥有的。”
明明是语气很随意的话，但听在身后两人耳中，内心却浮起深深的恐惧。
无他，左护法这一言，便已定了吴八元的生死。
世间真理便是如此，弱小即是原罪。
至于那个小小的棋子？
死在盛怒的吴八元手里便已是最好结局。
谁让这乱世人命最贱呢。
……
“吾悦大厦到了，请从左侧车门下车，注意脚下安全。”
李先然跨步走出，他仰看了一眼这座呈螺旋状的地标建筑，随即便将视线落在三百米外的路旁。
新老城区的交界处，钢铁与砖瓦共存，它们堆砌出历史发展的痕迹。
这里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群，还有着藏在钢铁城市下最真切的烟火气。
正如那块李良仁亲手所刻的黑漆木匾，将武者与常人的世界巧妙联结在这城市一隅——
不算大的门面内外，有满身油污的维修工人在大口吃面，有三三两两的武者各自围坐吃酒喝肉，还有穿着套裙的白领丽人站在门外皱着眉等待打包……
人世间，众生相。
这便是老李家的最大家业，也是童年记忆里欢声笑语最多的所在——
【江湖菜馆】。
李先然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走近。
油烟的香味与嘈杂人声混在一起，他乐此不疲，温和的目光仔细拂过每一处桌椅、每一个角落。
直至明净的玻璃上映现出自己的身影。
他站定，认真看着里面正在忙碌擦拭桌子的妇人。
而后抿起嘴微笑着轻轻叩响铝合金门。
咚。
咚咚。
“老板。”
“有位置，请……”
女人下意识应道，结果说了一半察觉不对，抬头看清来人后噗嗤一笑，叉腰嗔怒道：
“你个臭小子。”
“还不帮我擦桌子来！”
“好嘞。”
李先然笑着走进餐馆，在孟明茹的愣神中轻轻抱住她，轻声开口。
“抱歉，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