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端午

上了两天学，礼拜三是端午节，学校放假。

早餐是肉粽。

祝瑶很欣喜，她是喜欢吃粽子的，就是静江的粽子多是四角的枕头粽，成人巴掌大小，一个老大了，她一次最多只能吃半个，跟爷爷分着吃刚刚好。

“爷爷，你昨天自己包的粽子吗？”

粽叶清香，腊肉油润，混合出的糯米香气实在美妙，小姑娘吃美了，扬起了笑脸。

祝贤也笑呵呵的：“你爷包不来，你爷只晓得占便宜哈哈哈！”

包粽子的腊肉和糯米都是盛家出的，他祝老头就出个人力而已，还有家里房门前挂着的艾叶和菖蒲，也都是盛爷爷和盛奶奶一起给弄好了送过来的，外加一大袋子药草呢，农村里的习俗，端午要辟邪防病，药草煮成洗澡水，家里尤其小孩要洗了这澡才能免灾。

“你盛奶奶还给你拿了10个鸭蛋、20几个土鸡蛋过来呢，都是他们自家家里留着的，说给你早上吃，补营养。”

“那我也占便宜了。”祝瑶也乐。

祝贤道：“我是个老厚脸皮，你是个小厚脸皮。”

这话说完，爷孙俩人笑成一团。

吃完早饭，收拾收拾家里，做做卫生洗洗衣服，爷孙俩又合力给家里的水缸换了一大缸水，时间眨眼快到九点，爷孙俩赶紧就开始忙活起来午饭。

家里有只鸡，盛爷爷昨天就给送过来了，祝贤手起刀落就给杀了，祝瑶一边帮忙死死握着鸡翅膀，一边紧紧闭着眼睛，这实在是超出她的可接受范围了，人生中第一次帮着杀生，还很不熟练。

不过农村里头就这样的条件了，祝贤原本不想吓着孙女，但想着迟早要习惯的，也就让孙女在一旁帮忙了。

把杀死的鸡用滚烫的水给烫烫，正准备给拔毛呢，盛意就吹着口哨来了，拎着一兜子的猪肉，还有一篮子苦瓜，进来就抢活干：“大爷，它手套留给我，我来脱！”

祝瑶没听懂，什么手套？

祝贤倒是明白，乐呵呵的停了手，让盛意上前。

只见盛意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兴冲冲地过去蹲下，先给俩鸡爪做了个全方位的按摩，又反复把爪子按到热水里烫，最后搓搓揉揉地给脱下来两副完整的黄色爪子皮来，极有成就感地高举着展示了一番，祝瑶这才恍然大悟，合着这就是“手套”？

这种村式幽默逗得后知后觉的小姑娘乐得不行。

盛意脱了“手套”也没走，帮着把鸡毛给拔干净了，又说他来负责开膛破肚，拿着刀快准狠地划拉开，不管是清洗内脏还是处理鸡内金什么的都透着利落和娴熟的劲头。

祝贤乐得多个小帮手，把盛家送来的苦瓜先给处理成一节节的，顺势跟着盛意唠唠田间地头的事情，他有心要自己种些小菜出来，总不能长期靠着别人给，那不像话，何况家里在村里确实也有地，虽然多年不经管要好好开开荒，但有地就能种出来蔬菜粮食，祝老头对未来还是很乐观的。

祝瑶则按照爷爷的教导开始处理苦瓜瓤，拿勺子柄，一个个地挖干净瓤，晚点剁了肉馅填进去，就成了静江这边家家户户都爱的名菜——苦瓜酿。

端午前后，暑气渐涌，正是吃苦瓜酿的好时节，清凉败火还味美。

祝瑶还是头一次接触这种活，很是新奇，看着自己挖得干干净净的苦瓜筒很有成就感，一个人傻乐起来。

盛意发觉今天的大爷和小姑娘都很爱笑，瞧着像是有啥喜事一样，就问了一嘴。

祝瑶解答：“我爸妈要回来村里跟我们一起过节！”

原来如此，盛意懂了，难怪祝家大早上就杀鸡了，一般村里过节都是晚上那顿才会格外丰盛的。

祝贤留着小孩在家里吃饭，说辛苦他帮忙了。

盛意自觉自己确实出了力，何况两家关系好，就没拒绝，回家跟奶奶说了一嘴，又跑回来祝家帮着烧火端盘子。

可谁也没有想到，一桌子有菜有肉的佳肴美味等得快凉了，也没等来祝峰和颜书玉的影子。

祝贤和祝瑶的脸色慢慢地黯下来，盛意也乐不出来了，在有些压抑的氛围里，祝贤接连打了好几个儿子的电话都没人接听后决定先吃饭：“我们先吃吧，他们可能忙着工作呢。”

原来的期待和开心成为泡影，盛意吃完饭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老一小，只好自己先回了家。

等他下午一点半再来祝家的时候，就发现祝瑶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了。

“大爷骂你了？”

“我爷才不会骂我呢。”祝瑶吸了吸鼻子，又淌出一串小珍珠。

盛意四下看看，没瞧见祝贤。

“爷爷在他自己房间里难过呢。”祝瑶带着哭腔解释了一句，“我爸妈，端午回不来了。”

盛意挠挠头，尴尬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爷孙俩早上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难过。

祝瑶也没再说话，自顾自地掉着小珍珠，边哭边拿着手帕给自己擦。

其实她爸妈不能回来的原因，小孩能猜出个大概。祝峰的电话是快一点的时候回过来的，尽管电话里只说是临时被工作牵绊住了，没法回家，但不管是祝贤，还是祝瑶，都明白大约是债主又找了人上门闹，祝峰很有可能还受了伤，所以才会决定不回家了，以免让老人孩子看见了更担心。

祝瑶见过自己爸爸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画面，现在一回想还是又害怕又难过，也正是因为时常有人去她们租的房子闹，一家人只好选择分开，小姑娘跟着爷爷被迫一起回了村里。

原先家里能卖的东西也全都卖干净了，只不过对于负债而言都是杯水车薪。如今留下来的东西里，除了贴身穿过的衣物那些，也就是祝瑶已经过世的外婆送的钢琴，还有在祝家做了许多年保姆的阿姨回赠的沙发还值两个钱了。

就连祝瑶从小一直戴着的金镯子也都跟着妈妈的首饰盒子一起卖掉了。

祝家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祝瑶一边为爸爸妈妈伤心难过，一边又隐约预见她未来都要在农村生活，许久见不到爸妈会变成常态，这让从小粘着爸妈，也被爸妈粘着长大的小姑娘更难受了。

盛意并不十分清楚祝家的危机，他从自己爷爷爸爸那听来的消息都很简单，只隐约知道祝家大破产，变得很穷，但农村里穷人实在太多了，大家平常也都是乐呵呵的呀……他不明白，所以也不敢瞎安慰，想了一会，忽然说道：“瑶瑶，我带你去赶集吧，去不去？”

“啊？”祝瑶并不想去，她现在很难过，又想父母又担心，只想一个人待着。

盛意却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拉着小姑娘就跑去了老人的屋子：“大爷，我带着瑶瑶去赶集，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啊？哦哦哦……”小老头手忙脚乱地背过身，赶紧拿手帕擦干净眼泪，愣了好一会才道，“我们一块去吧，确实要买些东西。”

祝贤打算给家里囤点米粉、面粉、酵母啥的，回头多给孩子们做些好吃的玩意，到时候也回馈回馈盛家一直以来的帮忙。

小老头说完又看向盛意点了点头，这小孩不错，是该出去走走，总比他领着孙女在家难过强。

于是，祝瑶只能被迫开启自己的第一次赶集冒险。

从村里到镇上，也是好长的一条路，处处都有田，处处都有地，一路上祝贤和盛意两人打招呼就没停过。

祝贤一般是别人专门过来打招呼，盛意则是隔老远瞧见了就三大爷七大婶的叫上了，这或许也是他平时皮得没边还能在村里混得开的诀窍了，嘴甜，会来事。

祝瑶在俩社交悍匪的加持下，也只能不停地跟着打招呼。

走了半小时，田野向着荒地过渡了，终于清静些后，祝瑶忍不住哇了一声，远处是又一座大石桥，和上学路上的那座石板桥明显不同，这座桥是高高的，阶梯式的拱桥。

走近一瞧，拱桥对称的两边各有二十几个台阶，同样是大青石板建筑而成的，甚至连水泥的影子也没瞧见。

祝瑶心里很是震撼，都不用考证，只要一见那些青石上被磨得光溜溜的痕迹，就知道这座桥的历史起码百年以上了，那么粗大的青石板，得用多少人力才能运出来，又严丝合缝地筑成拱桥呢？

祝贤跟孙女介绍，这就是双桥村名字里的另一条桥了，方圆百里数十个村里都知道它的大名，它是村里当之无愧的标志性建筑，也是祖宗们大智慧的结晶和展现。

堪称震撼的外观外，这桥还有一个令人害怕的点，它同样没有围栏……桥面虽然比上学路上的石板桥还宽，长度距离上也短了不少，但拱桥造型导致最高处的高度大幅上升，祝瑶又有些腿软了。

祝贤乐呵呵地牵住孙女的手：“瑶瑶，你得适应起来呢，以后升到初中去，就得走这座桥去学校了。”

祝瑶：“……”

她爷不会以为这话是安慰吧？

不过，等她上初中，已经三年后了……她到时候肯定胆子也会跟着长大的！

祝瑶再度被祝贤和盛意一左一右牵着上了拱桥，台阶还挺高，祝瑶努力地一步步跨越着，没一会就走完了，祝贤又开始例行夸孙女勇敢。

盛意在旁边听着有点牙酸，大爷真是他见过的最爱夸孩子的家长了，城里人都是这样的吗？

可祝瑶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小心脏，在看见不远处是大片大片的墓地后，再度紧缩了起来。尤其那些高低错落的墓并不齐整，规格也不同，有些只是土坡，有些是雕花的石碑围拢的……周围还有各式树木野草形成的茂密草丛，越发多了几分阴森和恐怖。

祝瑶立即牢牢挽住了亲爷的胳膊，赶集是什么艰巨闯关任务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让她害怕的东西啊！！！

祝贤安慰孙女：“没得事没得事，大白天的，没得脏东西敢出来。”

盛意在一旁暗自好笑，怕过桥情有可原，下头水深嘛，墓地有什么好怕的，不仅大白天，路上除了他们还有不少其他人在走动呢，这都害怕？

“祝小胆。”

“……”祝瑶狐疑地看过去，“哥哥，你说什么？”

盛意装傻：“？我什么也没说啊。”

“！”祝瑶更紧张了，她刚才分明就听见了一句呢喃，“爷爷，你听见了吗？”

祝贤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紧张，哭笑不得地看向盛意：“莫吓我们瑶瑶咯。”

盛意只好承认自己刚刚说了话。

“那你到底说的什么？”

“我说……你有胶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