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脱臼

一家人商量到最后，都觉得不能提出用钱换的事。

一旦开口，以盛二强的性子，绝对会开出一个他们无法承担的数字，他们也会被紧紧拿捏，一切还是白搭。

他们毕竟只是温饱无虞，并非大富大贵。

但盛二强时不时地去医院闹一场，闹得盛凯越来越沉默，可怜巴巴的小孩，吃不下饭又睡不着觉的样子，让大家都更煎熬了，要是一开始不知道，或者没有做收养盛凯的打算还行，现在眼见着都把人当自家孩子看待了，实在是心都跟着揪紧了。

大人们都没办法，小孩就更无奈了。

祝瑶和盛意边上学边发愁，他们也找不到任何办法可以解决。

可时间不等人，尽管大家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日子还是一天天地在过。

开学一个半月后，祝瑶和盛意参加了初中的第一次月考，新学的知识并不算太难，两人稳定发挥，拿到了第一第二的好成绩，把最早代理的班长和副班长，直接给当成了正式的。

班里的同学，尽管全都是其他学校被抽调过来的新鲜面孔，并不熟悉，但两人融入其中也不难。

毕竟谁能不喜欢长得又好看，学习还好的乖乖女呢？至于盛意，他身上从来不缺奇特的亲和力，即使他现在依旧顶着公鸭嗓，也不像从前那样爱搭理人，但到底说啥做啥都特别像样，两人不论是班委的工作，还是学习生活，都是顺风又顺水。

唯一令他们忧心忡忡的，只有盛凯。

一个半月的治疗，他的腿勉强能走路了，医生很为难，现在按照常理来说，人是可以安排出院了，回家慢慢休养即可，但他们知道盛二强的情况，担心出院后盛凯得不到好的休息，盛凯自己也一直说腿疼，虽然检查不出来具体什么原因，但显然，病人不想出院的意思很明显。

医生配合拖着没开出院的单子。

又是周末，盛意和祝瑶跟着盛二伯上医院替换陈秀花。

陈秀花临走之前，盛凯忽然喊道：“妈，辛苦你咯。”

“啊……不辛苦。”陈秀花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只觉得心里很难受，回身又摸了摸盛凯的头，“我们再想想办法，你要好好吃饭，晓不晓得？”

盛凯突然道：“我今天特别想吃烤鸭，就是放在一个大转筒里头转的那种，从门口走过就特别香，我还没有吃过。”

“我去给你买。”陈秀花当即激动了，好不容易小孩说想吃东西了。

盛二伯立即道：“我去买，你还是先回家休息，留小龙和瑶瑶在这里陪着就得咯。”

两人商量一番，确认了这个方案，盛二伯就拿着钱包出发了，盛凯形容的烤鸭，医院附近是没有的，但做116号车倒腾两个站到中心广场，很容易买到。

盛意还多提了一个要求，让二伯给买几个汉堡吃，那也是稀奇玩意，城里才有的，他们小孩一年吃不上几回，盛凯肯定也吃不上，都给他尝尝。

盛二伯利落答应了，跟着陈秀花一起出了医院，一个回村里，一个去买吃的。

房间里剩下三小孩。

“小凯，这个给你。”盛意突然从衣兜里拿出一卷钱，里头是整整齐齐两千块。

这绝对不是一笔小钱，除了盛凯最早辛辛苦苦钓龙虾、挖草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存在盛意那的几百块私房钱，还有盛意自己跟祝瑶辛辛苦苦一起养鸭子挣钱分的一千多，盛意全部码整齐了拿小号橡皮筋卷成小小圆溜溜一沓给了盛凯。

祝瑶眼睛瞪大了：“哥哥，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也有！”

她攒下的钱也可以给盛凯。

“多了他藏不住。”盛意摇摇头，把钱塞到盛凯手里，“这个是你的救命钱，你平时仔细藏好了，不要被他拿走，如果他还是想让你做很辛苦的事情，你就拿着这钱跑，至少能买些馒头饼干，也能买车票，你可以跑去我外婆家，我外婆肯定会给你吃的，再把你藏起来通知我，我都跟她说好了！”

之前盛凯被盛二强带着离开村子，盛意没来得及把私房钱拿给盛凯，一直是遗憾来着，这一回，大人们也束手无策，但盛意想让盛凯多一份准备，至少关键时刻逃命的时候能用上。

至于为什么不现在就逃……盛意先前也想过，后来否定了。现在就逃命，还是什么都干不了，盛凯才12岁，找不到工作，还没有身份证、户口本，上不了学，去哪里都是寸步难行，盛二强时不时还盯着他们，如果盛凯这个时候不见了，必定闹得天翻地覆，万一再报警，再给找到还是白折腾一趟。

盛凯把那卷钱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露出笑容：“龙哥，他会搜身，我藏不住，真的……最多一天，就会被搜走。莫给我，浪费了。”

钱重新塞回给了盛意。

盛凯忽然又道：“龙哥，你知道哪里有卖马蹄糕的吗？我想吃那个东西咯，好久没吃到了，你拿钱给我买那个嘛。”

“我现在就去。”盛意起身准备出门，盛凯最近吃不下饭，人又肉眼可见的瘦下来了，只要他说想吃，大家没有不答应的。

房间里剩下了盛凯和祝瑶，盛凯说想走走，到医院休息厅去看电视，祝瑶就给拿了拐杖，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虚扶着人出去。

盛凯看着小伙伴紧张的样子笑：“其实我现在走路已经很好了，祝老师。”

祝瑶就放开了手，但仍然紧张，生怕人摔倒。

或许是因为这栋病房里住的大多数都是小孩，休息厅里正在放动画片，哪吒传奇。

盛凯从前跟盛意挤着一起看的时候，只觉得哪吒身披混天绫，脚踩风火轮实在厉害到不行，两人还曾经把家里的毛巾全部接起来，接成长长一条当做混天绫，粗劣地模仿过，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溜冰鞋这种东西，后来进了杂技团才知道，原来风火轮是真的可以做出来逼真效果的，穿上溜冰鞋，配上火焰，再结合吊锁机关配合，他也扮演过好几回呢。

不过现在再看，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终于看明白了，哪吒为什么要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在割不断的血脉压制下，只有清除自己，清除联系，才能从此以后再没有任何瓜葛，两清。

他想，他也愿意的。

他不乐意再跟盛二强捆绑在一起了。

他看不到自己的出路，也不想再让真正关心他的大家为难了。

盛凯下定了主意，猛地又开口道：“好热啊，瑶瑶。”

“嗯，今天有些热，秋老虎嘛。”祝瑶有些奇怪，盛凯很少会跟着叫她瑶瑶，要么祝瑶，要么祝老师，但两人年纪相近，这么叫也没毛病。

盛凯看了一眼窗外，问现在村里是不是开始打秋稻了。

“嗯，开始了，盛大伯他们这几天都在地里忙活。”祝瑶答。

一到丰收季，从老到小都得跟着忙忙碌碌，老人做饭，料理家里大小事务，大人们在地里忙活，干最重的体力活，所以最近来医院陪护的，都只轮流安排一个大人，就连盛宝珠和盛嘉宇，也接过了从前盛意负责在晒谷场上蹚稻谷，加速晒干的活。

盛意是被特别批准跟她一起来陪伴盛凯的，因为显然，盛凯最想见到的人，除了陈秀花，就是“龙哥”了。之前三个人还提起过补习计划，已经被迫停滞了，盛凯的情况别说学习，能好好吃饭大家都觉得很好了。

盛凯舔了舔一直上火起皮的嘴唇，猛地说道：“我想喝冰可乐了！玻璃瓶的那种最好，里头气很足。”

“嗯……等哥哥买了马蹄糕回来，我再出去给你买。”祝瑶也乐意满足小伙伴的需求。

盛凯开始求人：“你现在就去吧，我想先喝可乐再吃马蹄糕，求你了。”

说着，还晃了晃自己的脚，示意自己完全自如，也不用人扶着了，没必要一定有人陪着。

“那你有事可以先找护士哦，我现在去给你买！”祝瑶立即站了起来。

盛凯看着人走远了一些，又喊：“祝瑶！你带钱了吗？”

“带了！”祝瑶回头，“你还想吃什么？”

盛凯笑了起来：“薯片！还有辣条，还有咪咪虾条，我都想吃！”

“好！我都给你买，你等着哦。”祝瑶答应着还觉得他们都疏忽了，大人光给买牛奶和水果了，没往小孩爱吃的小零食上买过。

盛凯看着人走远，轻轻地把手里的拐杖放在了座位底下，自己走着去坐了电梯，上了住院部的顶楼10楼。

毫不意外，通往天台的地方是锁着的，大铁门，配着那种连带着一大串铁链的大锁。

盛凯却很淡定，走过去，拿出自己前几天散步时候捡到的一个小发卡插进去，费了两分钟时间，开了锁，又慢悠悠地拆下那一大串铁链，推开了灰尘很厚的大铁门。

一踏上天台，视野就变得无比宽阔了，天气也很好，万里无云，盛凯低声呢喃道：“这种天气，晒谷子最好咯。”

人慢慢爬上了围栏。

……

另一头，祝瑶买好了零食最后才拿的冰可乐，付过钱往医院走，还遇到了盛意，他有点倒霉，刚好碰到马蹄糕一锅全卖完了，在等新的第二锅呢。

“你先回去，外面太热了，还要等好久呢。”盛意让人先走，别等他。

祝瑶就先回医院了。

结果休息厅没有人，病房没有人。祝瑶心里忽然慌了起来，带着冰可乐去护士站问，都说没有看见，的确也是，护士实在太忙，没注意到是正常的。

祝瑶立即又跑去了男厕所，请了一个大叔帮忙确认了下，厕所里也没有。

祝瑶瞬间就慌了，赶紧找护士和医生说明情况，让他们帮忙找人，又一个电话打给了爷爷，让他们赶紧上来医院，她下意识地以为盛凯是被盛二强给强行带走了。

通知完人，护士长去联系保安室确认大门口的摄像头有没有拍到人，祝瑶自己准备去找盛意先汇合，因为太急，走楼梯直接摔了一跤，可乐瓶瞬间碎裂了，冒着小气泡倒在了地上，祝瑶猛地想到了盛超楠。

盛超楠之前被父母乱剪头发，爬上了自己家的二楼楼顶想跳楼，后来她说，当时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气，再不放出来就要爆炸了，在无法抵抗或者伤害对方的时候，只能选择伤害自己，来达成让对方退步的目的。

祝瑶的直觉里隐隐觉得盛凯要出事，迅速转身去做电梯，也上了住院部的顶楼。

看到被打开的天台大门，冲出去，一眼就发现了穿着病号服的人，祝瑶慌了，“盛凯！”

盛凯扭头看到了祝瑶，着急了：“你别看，你走！你别过来！”

他不太希望在小伙伴的面前离开这个世界。

祝瑶太急了，跑了两步又摔了一跤，膝盖直接磕出了血，就算如此也没敢停，赶紧迅速爬起来，走过去。

盛凯有些慌：“祝瑶，你别过来！你赶紧走！”

“你赶紧下来！快下来！”祝瑶不听也不停，还是继续朝着人奔过去。

眼见着人快走到他身边，盛凯不再有任何犹豫，转身就倒了下去。

“咔”

是肩膀脱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