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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想做贼,先得过三关

在赵金亭看来,孙小手的一双小手,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贼爪子。

这双手,小而巧,软而绵,拇指细,小指长,更难得可贵的是,食指与中指齐平,而无名指竟比小拇指还短。

须知道,进了赵金亭的门子,需要过三关才算合格。

头一关,要先把中指戳得跟食指一样长。

这一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熬得过去的,正所谓十指连心,硬生生把中指戳烂,谁受到了哇。

非得把两根手指戳得一边齐,这样两根手指就成了铗子,也就更容易从别人的口袋里,把别人的钱或钱包一铗而出。

熬过了头一关,一口气没等喘匀实,就得麻溜进入第二关——铗胰子头。

胰子者,肥皂也,打咸丰年间,洋人就把花露水、香胰子这类能去除身体臭气,带给身体香气的洋玩意儿用火轮船运到津门。

光绪庚子年之后,塘沽开了一家大型胰子厂,虽然加工出来的胰子无论质量还是气味都不如洋货,可是便宜啊。以往这东西都是有钱人家用,现如今穷根子家里也能用得起,这还不是造福一方么。

烧一大锅沸水,咕嘟咕嘟冒泡,热气熏得眼睛难睁开,一寸大小的胰子头丢进沸水当中。爷们儿,来吧,铗出来吧。

每一下都能铗出来,还不能烫伤皮肉,应着祖师爷赏你吃这碗饭。

死乞白赖铗不出来,烫一胳膊燎泡,你小子该干嘛干嘛去,你不是吃这碗饭的材料。

倘若第二关能博得师父满意,第三关那就得是师父手把手的亲自示范了。

这第三关,唤作“解襻儿”,中式服装不同于洋装,洋人所穿的衣服大都是铜制的圆扣子。而中式服装则多是用绳子头挽成的疙瘩纽,俗称“疙瘩襻儿”。这东西可比洋人的扣子难解开,尤其是大褂长衫,一拍侧扣老长,比短衣难解的多。

多会儿练到仅凭一只手就把别人大褂上的“襻儿”解开,还不能叫对方有丝毫觉察,必要时候还能在其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给重新扣好了。功夫练到这份上,基本就算满师了。行业术语,可以“上路”了。

赵金亭没看走眼,孙小手还真的就是天生当贼的材料。才短短三个月,孙小手就满师出徒了。

第一天“上路”,孙小手就给赵金亭“下”来了三件“大货”。

分别是:一件老羊皮袄,一顶狗皮帽子,一双兔绒毡靴。

孙小手毕恭毕敬地将三大件儿捧到赵金亭的面前,跪着说:“这是徒弟的孝敬。天就快凉了,宁可冻死徒弟,也不能冻着师父。”

赵金亭笑眯眯地拍了拍孙小手的头顶,很是和气地说:“你有这份孝心就足以了,我不缺这些,拿回去给你爹用。”

把话说完,没等孙小手接话,赵金亭便在孙小手的左边腮帮子上掴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轻巧无声,看似无力,孙小手的腮帮子连一丝红印都没有。

然而,孙小手却极是痛苦地大口吐血。

两颗槽牙吐了出来,好像两个蜗牛壳,浸泡在血水当中十分显眼。

孙小手十分委屈,弄不明白自己一心想要讨好师父,可是为嘛师父要教训自己呢?自己到底哪点做错了?

他想问,却不敢问。他害怕他的问题会更加激怒师父。师父的手段他已经领教到了,打人不伤皮,伤的是瓤子。

领他入行的陈大宝当初提醒过他,师父的手不是人手,是鬼手,隔着衣裳能把人的心给摘了去。所以千万别惹师父出手,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起初他还不信,认为陈大宝说大话唬人,这回由不得他不信了,师父没怎么发力他便少了两颗后槽牙,倘若师父稍微再多用点力道,还不得把脑浆子打成豆腐渣呀。

孙小手很快明白,赵金亭之所以教训他,是因为他没按套路出牌。换言之,他没把心思用对地方。

赵金亭嘱咐过孙小手:“干咱们这一行,拿小不拿大。”

孙小手问赵金亭:“哪个算小?哪个算大?”

赵金亭说:“钱包、怀表、戒指、镯子,似这些一巴掌能攥过来的全都算小。反之,一巴掌攥不过来的就统统算大。”

为嘛如此?

很简单,小的不显眼,大的太乍眼。

并且在赵金亭看来,强盗才拿大件儿,贼只拿小件儿。

换言之,赵金亭不想跟强盗同流合污,做贼就要有做贼的尊严。

孙小手是贼,不是强盗,他干了强盗该干的事,所以他挨了打。

事实上,孙小手的表现也的的确确像个强盗,那三大件儿是他在估衣街上,趁着一家铺子里的伙计还没睁开睡眼的时候,他一猛子冲进去拿了就跑。

伙计原以为冲进来一条狗,等到“狗”跑出去的时候,伙计才终于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孙小手早已经没了踪影。

孙小手的胆识值得夸赞,孝心也值得夸奖,但是赵金亭却不惯着他,一回让他见血,叫他牢牢记住什么是规矩。在赵金亭的门子里,凡事都得恪守规矩,坏了规矩就得认罚。孙小手得了教训,从此只拿小不拿大,再也不敢坏规矩了。

孙小手是贼中好手,因此赵金亭瞧得上孙小手,所以也就偏心把肥活儿赏给了他,那便是——吃白牌。

1904年,比利时人获得都统衙门颁发的电车牌照;1905年,电车轨道铺设工程开工;到了1906年2月,电车满城绕,大清国的津门子民们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科技带来的便利。

由于跑这条线路的电车,统一悬挂白色号牌,故得名“白牌”。

虽说后来又相继开通了红牌、蓝牌、黄牌、绿牌、花牌多条线路,但在贼哥们儿看来,最有油水可捞的妥妥还是白牌。

原因不难解释,坐白牌车的外地老奤儿多,腰里多少总有几个钱,大多数又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从来没有坐过电车,一上车免不了蒙灯转向,甚至于连自己到底在哪站下车都整不明白。凭孙小手的眼力和手段,想从这些人的身上捞好处,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么。

自专吃白牌之日起,到让人豁开肚子,孙小手一回也没失过手,一回也没让人逮着过,谁也不会相信自己的钱是被这么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小孩子掏去的。

另外,那些开白牌车的司机,个个都认识孙小手,也个个知道孙小手是干什么营生的,但是他们没有一回不让孙小手上车,一旦觉察到孙小手的情况不妙,他们还会刻意把车铃铛踩得叮当乱响,为得是分散乘客的注意力,好叫孙小手得着机会下车。

之所以如此关照孙小手,全赖赵金亭每个月底会派人按时给他们送“份儿钱”,这叫“吃喜儿”。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关照一下孙小手,对不起赵金亭给他们的好处,所以他们有保护孙小手的权利和义务。

可没想到的是,孙小手最终还是死在了白牌电车上。并且死状很惨,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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