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冬夜7

素卿离开桃源镇没多久，走得也不远，临近年关，天寒地冻，她一个凡人，光靠两条腿实在是走不动了。

毗邻桃源镇的一个小山村里，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气。

找了家客栈落脚，美美睡了一觉起来，天色已晚。

下楼准备找点吃食，却隔着栏杆，目光落到大厅里从容优雅用食的男人身上。

尧无图和炎赤自妬凰成神之后，一直并未返回九重天，而是接到宙仙一道密令，在人间暗中找寻澄光藏身之处。

此外，还需要全力配合时予一行人，这不，他俩在感应到时予所处之地，急急忙忙赶过来。

不知是不是风雪太大的缘故，时予的气息忽然中断，让他们一时找不着方向，索性就地下榻，等待下一次的感应。

感受到背后有人在看自己，尧无图回头，却看见二楼一个婷婷袅袅的姑娘，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他们认识吗？

在他疑惑的时候，那女子收回视线，神色坦然地下了楼。

那模样，就像是人群中看见了熟人，却在对方转身之后，发现是自己看错了一样。

可是，是他的错觉吗？

总觉得那姑娘的眼神，并非是要表达这么个意思。

大厅里客人甚少，素卿挑了个靠窗的角落，点了几道小菜后，就把头转向窗外。

尧无图不知为何，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落到她身上。

她为何要用那种眼神震惊而熟稔的眼神看他？

被注视着，素卿再怎么掩饰自己，缩进衣袖里的拳头，真实反应了她此刻的心情。

一万年，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再与兄长见面。

太久了，族人的脸，她早就记不清了，只是哥哥尧无图的脸，无论如何，她就是记得无比清晰。

本来平静的心，因为熟人再见，那些沦为仇恨傀儡的不堪经历，又再次浮现在眼前。

闭上眼，死命控制自己颤抖的身躯，她不能在此刻露出破绽。

带着记忆轮回几千几百次，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只有牢记从前，她才会一次次提醒自己不要记仇，不要记恨，无论是谁。

只是，到底是高估自己了，仅仅一个见面，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万年来日日对自己的告诫，此刻悉数瓦解崩溃。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恨意如潮水，无法阻挡。

掐着手心，咬破舌尖，直到尝到嘴腔里的血，素卿这才恢复几分理智。

店家这时端着她的菜品上桌，借着店小二身形的遮挡，她急忙抹去嘴角溢出的血，并在心里默念好几遍清心咒。

道谢过后，她早已经恢复神态，抽筷子的档口，还一脸疑惑地回望过去。

那表情神态，无比自若，仿佛真的是在疑惑尧无图为什么一直盯着她。

视线在空中碰撞，她的迷惑，让一直盯着她的尧无图羞愧。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直白盯着一个姑娘看，实在有失礼数。

匆匆撤回视线，炎赤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

抬眼一看，就看见窗边一陌生姑娘，正两眼冒火地盯着他们这边，准确来说，是盯着他身边的司命仙君看。

炎赤瞪大眼睛，实在不敢相信光天白日之下，司命星君居然有如此鲁莽行径。

本就心有愧疚的尧无图，在看见炎赤不可思议的注视下，羞愧愈盛。

远处素卿见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忍不住冷嘲一声。

这么久来了，他还是那个清风朗月、板正如松的虚伪样子。

呵!

怕自己眼神暴露，她急忙垂下头，咬上一筷子饭菜。

吃完饭，素卿转身回房，她的房间刚好在拐角处，就着关门的瞬间，最后看了眼大厅里的男人。

在他察觉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门已经被关上。

盯着楼上紧闭的门，尧无图心里愈发疑惑。

刚刚从楼上来的视线，是那位女子的吗？

靠在门上，素卿只觉得无比疲惫与烦躁。

一边朝床边走去，一边按压着眉心，她猜测着尧无图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在桃源镇生活了近十年，一直以来都是无风无浪的，可是自从前些日子那时予姑娘来过之后，这一切都开始变得并不平静了。

难道说，尧无图出现在这里，是为了那姑娘来的？

提起时予，素卿只能隐约算到她的来意是寻找自己，至于旁的，便一无所知。

尧家世代以占卜算卦为生，尧家子孙生来便会观天象，推古今。

比起尧无图，她尧素丝毫不逊色，只是天赋出现得太晚，以至于族人只注意到兄长，甚至为了保护这个“天才”，不惜推她出来换命。

换命之后，她得天神垂怜，一缕残魂得以附上神力，借尸还魂，得以苟延残喘。

然而凡胎肉体，总归有一死，而她因身负一丝神力，可以残缺的一缕神识，过黄泉，入轮回。

孟婆不是没问过她，要不要喝下那碗孟婆汤。

素卿拒绝了。

尚未借尸还魂之前，她那缕残魂，不可谓不大凶。

仇恨，无论人鬼，都面目全非。

靠着对族人对尧无图的怨恨，她日日滋生怨气，但终归是一缕残魂，如何抵得过那些怨气!

何况，凭她当时那副模样，百米都无法行走，压根谈不上报仇，不过是画地为牢，日日折磨自己罢了。

曾经她也是个爱美、天真温柔的姑娘，何时如此狼狈丑陋过。

她的怨恨，除了自己，那些尧氏人根本就不知道。

日日承受怨气的折磨，几乎在她要魂飞魄散之际，一抹神魂出现在她面前。

后来，她接受神力，借尸还魂，直到那具肉体寿终正寝后，入轮回。

奈何桥上，她没有喝孟婆汤，因为她要记着那些痛苦的过往，以此为戒。

解决痛苦的办法，并非只有遗忘这一法子。

有时候，铭记反而会有更好的结果。

再后来，生生世世，她都带着记忆生活，心智也一次比一次成熟。

这万年来，她走过许多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各色生死悲欢离合。

那神魂说的对，活着，才会有机会。

她因为活着，见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和人，这心也就一年较一年空旷。

人世间，除却生死，旁的无关紧要。

于是，每一世，她的人生都不一样，但同样精彩。

毫不谦虚地说，她素卿是这天底下最十全十美的姑娘。

酿酒，武术，织布，农耕，下棋，歌舞，弹琴，凿井，养蚕缫丝……

三百六十行，她都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