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悲凉
七个月后,夏蝉鸣叫得让人心浮气躁。
楚氏抱着四个月大的小林水时不时地往院门口张望,这已经成了她每天不自觉的习惯了。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院门口,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没看错啊,真的有人回来了?”
楚氏一下子喜上眉梢,抱着小林水就从屋里出来往院子跑去。
入眼只见一个乞丐打扮的黑影突然跪在她面前,带着哭腔喊她:“嫂子!”
楚氏疑惑:“你是?”
“我是阿城啊。”
林城还在组织语言要怎么跟楚氏说。
没成想这一眨眼的功夫,楚氏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往院门口那边跑去。
还带着喜意地自言自语道:“阿钱回来了,阿水,你爹回来了。”
楚氏抱着孩子在院门口左看右看,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她每天心心念念的人。
林城还是跪在地上,回过头愣愣地望着她,看她这副样子,林城心里酸涩不已。
无法排遣的悲凉涌上心头,他就这样跪在那里默默地落眼泪。
楚氏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猛地回过头来死死地看着林城:“林钱呢?”
问完这话,楚氏都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中的小林水。
林城一脸愧疚和颓废:“嫂子,我对不起你,我弄丢了阿钱哥,多好的人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没的那个人怎么不是我啊?这杀千刀的的北方蛮子啊!”
“你说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声音是刚从灶房端着盘子出来的邱氏,此时她手里的盘子已经打翻在地。
另一道声音是一脚从院门外踏进来的林老爷子。
林老爷子杵着拐杖的手都在发抖,身体颤颤巍巍的,有些站不住。
楚氏见状快步走过去扶住了他。
“什么叫没了?你说清楚!”
林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撞得嘟嘟直响。
林城一个大男人此时已顾不得其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起来,絮絮叨叨说了事情经过。
原来他们这次的皮货生意是得到大西北去以物易货。
那些个北方蛮子粗犷毫不讲道理,也有一些隐藏的行规,林钱、林城一行人在这些北方蛮子眼里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人在异乡受人掣肘,得按照这些北方蛮子的规矩来,以前也是这样的交易规矩,所以林钱、林城二人也就没有多心。
哪知这次跟他们交易的对接人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人心眼子多,是在道上混的,根本就不跟你讲什么规矩。
这人将林钱他们用于易货的茶砖给悄悄掉包了,以此来个空手套白狼。
林钱、林城二人发现不对劲就去找这个对接人讨要说法。
哪知道人家根本就不跟你讲道理,二话不说就将他们二人给扣留了。
二人这才知道这帮人竟然尽干杀人越货的事!
二人在一个小屋子里被关了十几天后,有一天林钱被带出去,直到第二天还没有回来,他一下子就慌了,拍门问那些蛮子他们将林钱弄哪儿去了?
那些蛮子说林钱自己想不开半夜出逃投河自尽了。
林城自是不信,要求蛮子给说法,结果紧接着他就被那些蛮子套着麻袋扔在了个完全不知道哪儿是哪儿的地方。
他不相信林钱会想不开投河。
找到了风沙林河岸,在河岸边找到了林钱失踪前身上穿的那件外衣,外衣上染满了血迹,胸口处还破了个大口子。
外衣周围地上有一阵凌乱的脚印子混着血迹一直延伸到河边。
可想而知林钱当时是遭遇了怎样非人的对待!
这个时候不愿相信林钱出事都难!
他依然不愿意相信,沿着河岸下游一直寻找打听。
找了一个多月,始终没有任何线索,他只好死心。
他带着那件血衣一路颠沛流离走走停停问路,硬是走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得以回到林家村。
林城颤巍巍地从身上拿出了那件林钱沾了血迹的外衣:“叔、婶子、嫂子,我对不起你们,我没能将阿钱哥带回来。”
“我没脸见你们啊。”
“不,我就不该怂恿阿钱哥跟我一起出去的啊。”
“我是罪人啊!”
“留下的那个怎么是我?”
“我该死啊!”
林城此时顾不得其他,跪在地上疯狂地朝着众人磕头,涕泪横流。
邱氏瞬间红了眼眶,目眦欲裂:“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邱氏心里一横,就要往外走去:“反正我这个老东西也活够了,我找他们拼命去。”
林城赶紧扑上去抱住邱氏的腿,哭道:“婶子,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我们拼不过的。”
“而且他们连我们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都摸得清清楚楚的。”
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蛮子就是在赤裸裸地威胁啊。
邱氏颓然地跪坐在地上哭道:“这怎么能算得了?这是血仇啊!我的儿啊!”
“婶子,人在做天在看,我们奈何不了他们,总会有人能够收拾他们这些丧尽天良的家伙的。”
林城哭着劝道。
林老爷子接过血衣,老泪纵横:“儿啊,你就这么放心得下我们这些老小吗?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你是不是怪爹偏心所以赌气不要我们啊?”
“我的儿啊!爹给你道歉,你回来好不好?”
人世间最大的悲痛之一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黑发人还是遭受了这般非人的对待离去的,让谁都难以承受。
老爷子突然呼吸急促,脸色发青。
众人都沉浸在悲伤中没有注意到老爷子的异状,突然‘咚’的一声,林老爷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爹!”
“老头子!”
“叔!”
“爷爷!”
众人大惊失色,急急地去搀扶老爷子,可是回天乏术。
老人家像是急着要去找他的大儿子,走得很快。
老林家老屋挂起了白幡,堂屋中间停放着两具棺材,一个是林老爷子的,一个是林钱的,林钱的这具棺材放的是他的血衣。
整个林家村的男人都来吊唁了,看着屋子里停放着的两具棺材,无言的悲痛和浓浓的悲伤围绕在每个人心头。
人死如灯灭,生前有再大的恩怨,死后也尘归尘土归土。
以林财为首,所有老林家儿孙都披麻戴孝跪守在两具棺材旁,给来吊唁的众人叩拜回礼。
直到棺木下葬,楚氏都强忍着没有落一滴泪。
待到众人散去,楚氏没有离开。
她怀里抱着嗷嗷待哺的小林水,站在一片荒芜的祖坟山上。
看着面前新立起来的墓碑,跪坐在墓碑前,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地往下掉。
“你啊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食言了。”
“我们说好了的,生阿水之前你就回来的。”
“我天天盼啊盼,好不容易将阿水保到了足月,满心欢喜等着你回来待产,可是你怎么就没有回来呢?”
“孩子出生,你错过了;孩子满月,你也错过了;孩子百天,你也缺席了。”
“孩子出生就没见到你,如今只能让他见这块冷冰冰的石头,你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别人的父亲是个活生生的人,这孩子的父亲却是一块碑,等孩子问起,你让我怎么跟他说呢?”
“你丢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个难题,我该怎么办呢?”
“你的心终究是狠的,即便是不愿意见我最后一面,可孩子们的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吗?”
“之前只是听你说过做生意需要走南闯北,你总是轻描淡写说做生意路上的情况。”
“见你每次都是平平安安地回来,竟让我产生了错觉,以为做生意都是这么容易,只是要花点时间而已。”
“但我万万没想到竟会这般凶险,连命都搭进去了。”
“早知道会是这般,我当初哪怕是以死相逼也要留住你的。”
“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到头来,人都没了,终究是一场空。”
“我该怎么办呢?阿钱啊,我好想你啊!我在这头好孤单,你带我走吧……”
楚氏抚摸着面前的墓碑泣不成声,回应她的是却一片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