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以环祭天

醒来之后，庚桑羊发现这芈秋玥仍旧静静地瘫睡在床边的坐榻上，祥和得像西边的佛光。看来这女子不仅不馋自己的身子，而且对自己的性命有没有虎视眈眈之意。

自己先前的判断是对的。

蒙敖虽然驾鹤西去，但是他在世间留下的念想，似乎也是一枚瑰宝，像睡美人正安安静静地卧于榻侧。

蒙敖对自己有恩，更有兄弟情，单凭这点，他临终前的愿望就足以驱使庚桑羊无怨无悔地去完成。

庚桑羊从衣襟里拿出一玄黑手环。

这黑，并不是死气沉沉的暗黑色。而是黑得发亮黑得深沉，就像大地之下的无尽深渊，黑色的洪流在涌动。

“这是？！”秋玥喊道：“瑾瑜？”她不敢相信，庚桑羊居然真的拿到了瀛洲大陆舞象争霸赛的冠军——尽管她内心是这么期待的。

庚桑羊看了一眼秋玥，点了点头。

那手环像是活了过来那样，玄黑色的光芒在滴溜溜地转。这现象，似乎只有秋玥看得到。庚桑羊对此似乎毫无察觉。

不知道为何，秋玥感觉到手环也在看着自己。它像是有魔力那样，深深地摄住了秋玥的神魄，以致于秋玥的瞳孔从黑褐色骤然变成了红莲色。

看到庚桑羊惊讶的眼神，秋玥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灭了这红炎般的瞳孔，让黑褐色展露出来。

秋玥静静地看着庚桑羊，等待他抛出无数个问题。

但是他并没有问任何有关红莲瞳孔的事情，只是把瑾瑜放到了圆桌上，说道：“这瑾瑜，是蒙敖生前最后的念想。你是他师妹，我想你最懂他最想要的处理方式。”

什么？！

这意思是？让秋玥收下瑾瑜？

这可是你庚桑羊千辛万苦才赢回来的冠军之品，胜者荣耀啊！

先不说这点，就单说瑾瑜在瀛洲大陆上穿得神乎其神的故事，就足以让追权逐利的术士们为之疯狂。得到瑾瑜意味着拥有者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攀登灵力的巅峰。这是多少术士梦寐以求的啊！

然而，庚桑羊这么轻易就拱手相让？

秋玥难以置信地看着庚桑羊。

庚桑羊没被这眼神给怀疑跑了，他毫不躲避，直视秋玥问道：“蒙敖安息于何处？”

这句话就像拼图上缺失的最后一片，终于把秋玥心里的谜底给解开了：

难怪庚桑羊让自己在断袖客栈等他回来，即便自己已经痊愈可以行动自如；

难怪对参加瀛洲舞象争霸赛的事情绝口不提，原来是为了拿到结果——摘下桂冠，拿到瑾瑜手环，圆了蒙敖师兄生前之愿，以慰逝者的在天之灵。

原来，他这些天的努力，都是为了蒙敖师兄。

这男子表面看起来寒若冰霜，言语轻佻，实际上乃重情重义之人。值得深交。

秋玥恭恭敬敬作揖道：“在银杏树下。”

翌日，两人来到山坡上的破庙，银杏树下。扇子状的树叶已经开始染上了金黄色的秋天气息。这里仍旧凉风习习，不改当初。

物是人非，秋玥虽然只是在这里作了短暂的停留，但是这地方留给她的回忆和感悟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致于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她拿出用金色丝绸裹住的瑾瑜，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她没敢打开这层丝绸。丝绸裹住的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沉重的回忆。今时今日的秋玥还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和心理能让自己解开这条伤疤。

从蒙敖下葬之时所憋住的各种委屈瞬间如泄洪般爆发出来，她没有阻止情绪的喷发，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今天她不再是一无所有的了，不需要再憋着这股气，驱使自己前进。今日，她带来的是师兄生前心念念的冠军之奖——瑾瑜。

这瑾瑜真是祸国殃民，无数术士为了得到而自相残杀；得到它的术士全都难以善终。它所散发的魔力实在是太诡异和致命。

虽然师兄并不贪恋瑾瑜增强灵力的功效，但是最终也是死在了追逐瑾瑜的过程中。

真是讽刺。瑾瑜对术士，无论是否迷恋它，都通杀。

自己再也不用隐藏这汹涌澎湃的情感了，自己现在就是伤心欲绝，自己终于走到了终点，所以也是时候以泪水给这段情感画上休止符了。

这股情感实在来得太强烈，以致于无声的泪水已经无法表达她此时此刻的感受。她开始啜泣，雪白如玉的肌肤上挂满了泪水，哭得梨花带雨。

庚桑羊欲言又止，想过去安慰又怕打扰对方。平时那些轻佻的话语在此时显得非常地一无是处。

“庚桑公.....羊，我想着把这手镯放到师兄身旁，陪他长眠于地。”秋玥语气很认真，实则是试探性地问道。

庚桑羊点了点头：“芈秋玥，瑾瑜既已交给你，那决定权就在你手上。无需和我商量。”

这男子真是意外地可靠！大大出乎秋玥的想象。

“叫我秋玥即可。”秋天的阳光透过银杏树，投射在秋玥略带泪痕的脸上，这句带着笑容的话，无形中驱散了阴霾。

庚桑羊看似面无表情，但是心如止水的内心似乎泛起了一朵水花。

秋玥的操作可以说是在庚桑羊的期待之内，又是意料之外。他没想到，秋玥真的愿意放弃瑾瑜，把瑾瑜拿来祭奠蒙敖。须知道，这瑾瑜，能助人获财得权，快速地触摸到成功的滋味，令瀛洲大陆无数术士为之巅峰，引起了多少腥风血雨，多少人为了得到瑾瑜，落得个妻离子散，魂飞魄散。但是秋玥却放弃了这条通往成功的捷径。

虽相识不过数月，但庚桑羊此时似乎对秋玥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拿出特意带过来的女儿红，倒在酒杯里，恭恭敬敬地朝着蒙敖下葬的方向，落酒缅怀。

秋玥则是一捧土一捧土地挖着，最终把瑾瑜埋在了蒙敖身旁。

当最后一捧土回填完，秋玥知道，这个故事必须暂告一段落了。她不抗拒用哭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情感；但是哭并不是解决问题的终极手段，让自身变强大才是。所谓的强大，首先得是社会认可的地位和权力。

“不立碑吗？”庚桑羊问道。

秋玥低头不语，半响，才说了句：“人生于天地，本是女娲捏的泥人，自当归于尘土。目前，这才是最适合的方式。”

的确，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的秋玥又能给师兄什么，一个墓碑吗？真不是时候，尤其是师兄隔壁还埋着宝物——瑾瑜。

庚桑羊听得云里雾里的。按照秋玥的说法，以后一旦到来，这就不是最适合的方式了？

“庚桑羊，你接下来有何打算？”秋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问道。

庚桑羊眼神里似乎有很多故事，但却一言不发地看着秋玥。

“你要加入宇文氏家族吗？”

庚桑羊双手交叉于胸前，摇了摇头。

“那你要回老家？”

这回，他有摇了摇头。

“哦，对，忘记你是浪人了。四处为家。”

庚桑羊那深似海的双眸里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否定这一说法。

秋玥看着远方，似乎在和庚桑羊，又似乎是说给银杏树下的蒙敖听：“蒙敖师兄是我在宗门里最亲近的人，他犹如我的兄长，如今他已离世。我想出去散散心，到燕都看看，学习学习。我的请求已经得到了宗主的批准。不日将启程。”

“你打算进燕都国立学院？”庚桑羊突然发话了。

“燕都国立学院也不是我想进就可以进的。据说不是达官子弟都很难进入，即使进去了，也总是去当炮灰。我暂时还不具备着攀龙附凤的能力，何必去这个地方。”

“燕都城最负盛名的学院你不去，难道还有更好的？”

“好不好都是因人而异。我看，巨鹿书院就挺不错的。”秋玥莞尔一笑，这笑容里满含着对未来的期待。

巨鹿书院？庚桑羊不懂这道理。这学院的地理位置比较孤僻，进出学院是相当地锻炼学员的体能。燕都那么多闻名于世的学院，为何偏偏挑中了这么一个.....？罢了，其实和自己也没啥关系。

“你何不将瑾瑜据为己有，这不就省了辛苦的求学之路吗？”庚桑羊突然试探道。

秋玥认真地回道：“缘起缘灭，这里才是瑾瑜最好的归宿。就让因瑾瑜而起的纷争，终止于这银杏树下吧。而且……”

秋玥淡然一笑继续说道：“无论是崎岖道路还是捷径，通往成功的路上都必须付出代价。有的代价是隐形的，有的代价是显性的，很多时候不是不需要付出，只不过是时候未到而已。如果自身没有强大的实力，强行操控瑾瑜，只会被反噬。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足以说明此点。这瑾瑜，不是什么善茬。”

庚桑羊不禁感慨英雄所见略同。每个人都有与自己能力相匹配的武器，硬是让蝼蚁持神刀，这不仅是不自量力的表现，还是自取灭亡的举动。

“更何况，在瀛洲大陆，如果没有显赫的家世，那么去燕国求学不就是不二之选吗？想要成为数一数二的灵力术士，除了求学，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确实如此。在瀛洲大陆，无法运用灵力的人，无异于蝼蚁中的废人。有点灵力，至少还能混口饭吃。在庚桑羊眼里，眼前这位普通人家的女子，似乎对未来有着一定的规划。

“你想成为瀛洲大陆上最强的通灵术士么？”庚桑羊问道。

秋玥淡然一笑回道：“谁不想呢？”

按照秋玥和伯蹇的约定，遵循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想法，秋玥需要变强变大，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如果在芈氏领地或者蒙奇王朝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容易暴露身份，背井离乡去闯荡，才是最好的选择。

“瑾瑜乃师兄生前最后的念想，凭我自己的实力是无法拿下舞象争霸赛的冠军。幸好有你帮忙，才能了了师兄生前所愿。雪中送炭，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秋玥恭恭敬敬地做揖。

“举手之劳而已。”

“庚桑羊，巨鹿书院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然而开学在即。我想我最好是即刻启程。我们就此别过。祝你前程似锦，不凡此生。心想事成，事事顺遂！”

庚桑羊没有回话，做了个揖，静静地看着她转身离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先是蒙敖与自己长别，再是秋玥......

秋玥没有迟疑，没有停留，没有回头，策马朝着燕都城而去。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