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茫茫归乡路
众人离开老街,踏上崎岖山路,走上通往桑植土司王府的方向。掐指一算,从当初离开,已过去半月有余了。
五匹快马在山路上狂奔,马蹄声响彻山谷,如雷如涛,大约行了半数路程,方才停下歇息片刻,而后又继续赶路,不出两日便到了城外。
“墨兄,你且带诸位在此稍候片刻,待我先行回王府探明情形,再回来通传。”向怀光快马加鞭,只身回到王府,还生怕遇见裘千羽,直到见到向思安,得知裘千羽已离开桑植,悬着的心才落地。
在等候的间隙,几乎所有人均各有期待。墨月思念母亲,墨白想着姝儿,雁南飞担心裘千羽仍在王府,而有一个,却对之后的所有事一无所知……
向思安打算派人去将众人接回府上,向怀光却执意要亲自前去,还说要介绍一位新结识的朋友与他认识,并说此人非常重要,让他立即安排备好酒菜,为众人接风洗尘。
向思安刚打算问问这位朋友究竟是何人时,向怀光只神神秘秘地让他候着,便已迫不及待地出门离去了。
向思安派人叫来如兰,如兰得知墨白与墨月今日归来,自是喜不自胜,早早便去门口候着了。她看着前方,望眼欲穿,待众人齐齐出现时,因思念太深,一时间差点没落泪,又拉着墨月的手,将她左看右看。
“这位姑娘是?”如兰看够了女儿,又将目光落在欧阳靖脸上,墨月赶紧作了介绍。这时,向思安问向怀光:“这位姑娘,便是你新带回的朋友吧?快请,府上已备薄酒为各位接风洗尘。”
土司王府已许久未曾如此闹热过,酒桌上觥筹交错,众人多日来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欧阳姑娘初来乍到,往后便在府上住下,就当是自家一样,缺什么尽管吩咐便是。”向思安早明白儿子心思,也早作了安排,包括饮食起居,均有人服侍。
欧阳靖过惯了在江湖上飘摇洒脱的日子,此时听闻向思安一番话语,竟有些受宠若惊,望着他,一时又不禁想起欧阳荀来。
“欧阳姑娘,千万别见外,若是觉得王府沉闷,便可随意出门闲逛。月儿姑娘可与你一起,若是月儿姑娘忙着,你便找我……”向怀光今日饮了不少酒,故当着众人,言语也毫不避讳,就差没将一片真心全抛出来。
欧阳靖也饮了酒,本已脸颊绯红,听了这番话,众目睽睽之下,似是更烫了。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便各自回去歇息了,向怀光亲自将欧阳靖送回房间,她一进门便有种眩晕的感觉,因房间里布置的太过舒适温馨,是她此生从未见识过的,且门外还有服侍她的丫头,一时间竟让她觉得似是做梦。
“欧阳姑娘,这是你的房间,往后你便住在此处。我都与下人叮嘱过了,你有事尽管吩咐,不必客气。”向怀光说完这话,欧阳靖并未立即答言,在房间里转悠了一番,才转身看着他说:“我过惯了乡野生活,少土司如此安排,我实在有些……”
“欧阳姑娘,若是你不习惯,我这便让人给你换个住处。”向怀光忙不迭地说,欧阳靖却叹道:“罢了,就如此了,不必麻烦了。”
“那便好,你暂且住着,若还不习惯,知会我一声即可。”向怀光心猿意马,“欧阳姑娘,这几日途中奔波,你也累了,早日歇息,等明日我再过来。”
欧阳靖冲他点了点头,并露出难得的笑容,这可让他高兴坏了,出门后几乎没忍住跳起来。可他是少土司,担心坏了规矩,故一举一动皆要自重,于是便只好将这份兴奋劲儿压抑在了心底。
墨月与墨白陪同如兰一块儿回去之后,如兰便缠着二人问个不停,想要知晓连日来途中发生的所有事。墨月大致将此次行程讲了出来,还说出欧阳荀将毕生武学传授于墨白之事。
如兰欣喜之余,得知欧阳荀已逝,又不禁心如刀割。她虽未见过墨白的这位师傅,可在墨白的言语中,得知欧阳荀将他视为己出,心中早已对他充满感激。
“今日新来的欧阳姑娘,便是前辈之女。”墨月说出此番话语后,如兰当即便又要去见欧阳靖。
“欧阳前辈临终前已将欧阳姑娘托付于我,暂且会在府上住下一些日子,过了今晚,您随时可去见她。”墨白说,如兰这才叹道:“真好、真好。欧阳前辈对你有师徒情谊,是墨家的恩人。如今他人虽是不在了,我们需好好照顾欧阳姑娘,将她当作是自家人一样看待。”
“阿妈,您今日在酒桌上有看出什么吗?”墨月忽然提起此事,墨白明白她打算说什么,于是借故先行离去。
如兰笑道:“你指的是少土司?”
“阿妈,您都看出来了?”
“少土司虽是有些醉意,可常言道,酒醉心不醉,他对欧阳姑娘的一番情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兰又叹道,“若是二人真能有个好结局,欧阳姑娘也算是有了个不错的归宿,欧阳前辈也能瞑目了。”
墨月于是说:“只是欧阳姑娘性子有些怪异,且常年浪迹江湖,习惯了一个人。我担心她很难接受少土司的一番情意。”
“这儿女之情啊,最是说不明白的。只要少土司肯下功夫,再硬的心也会被融化的。”如兰说罢此言,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她与雁南飞,问他们二人如今相处如何。
此时又轮到墨月尴尬了,可她并不避讳,只说雁南飞待她很好。
“南飞是个好孩子,你要是喜欢,便要主动。咱们的祖先,以及族里的姑娘,生来便是勇敢的。”如兰接下来给她讲了关于祖先廪君的传说。
话说五千年前,为求部落的生存发展,廪君乘坐自制雕花土船,率众沿夷水北上,与盐阳部落女神相遇。盐阳女神对这位五姓部落的首领一见钟情,于是软语温存,真诚挽留,并说道:“此地地大物博,盛产鱼盐,望你能留下来与我共结良缘。”
廪君考虑到部落之间生存利益的争夺,当即便未答应。入夜,盐阳女神悄然来到廪君船上,与之共宿。天明则化为荧荧一飞虫,麇集万千同类,如云如阵,昏天蔽日,使廪君莫辨东西,想走也走不了。
如此过了七天七夜,廪君终于心生一计,差人将一缕青色丝线作为定情信物赠给盐阳女神,并叮嘱她系在身上,表示两人永相合好。
盐神自是高兴,并欣然受诺。谁知,廪君站在一块向阳的坡石上,照着青丝一箭射去,正中盐阳女神胸口,刹那间,天地豁然开朗……
“盐阳女神对廪君爱之深,不惜以付出性命为代价相挽留。”如兰叹道,“如今你也要与盐阳女神一样,若是遇见喜欢的人,便要苦心留下。”
墨月从未听过如此悲壮的传说,觉得甚是浪漫,虽是立即懂了阿妈的一番心意,却又追问盐阳是如今何地。
如兰笑着说:“你出生之地,便是当年的盐阳。”
墨月懵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今容美虽不是当年盐阳的全貌,可也是尤为重要的部分。”如兰说,“只可惜被百里土司掌管多年……”
她闭上眼睛,当年亲历过的一幕幕往事,如雪片般扑面而来,落在她脸上,也落在她心里,虽如此轻盈,她却感觉如此沉重,又如此冰凉。
“阿妈,廪君与盐阳女神最终在一起了吗?”墨月又问,如兰接着说:“后来,廪君带着他的人马一路前行,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统一了清江各部,人称相王天子。因为内心或多或少地有一丝依恋和伤痛,他去世后,魂魄化为一只大白虎,蹲在山顶,日夜望着上游盐阳的方向,至今如此。”
“唉,可惜那二人最终也是没能一起。”墨月想起自己与雁南飞,前路一片茫然,不知结局如何,也不禁心生感慨。
墨月忽然发现阿妈神色凝重,慌忙担心地问她是否有不舒服。她按着胸口位置,许久之后才重重地说道:“这些年来,阿妈心里一直有根刺,若是不拔去,便时不时会痛!”
墨白从王府出来时,夜色已悄然降临。他知道姝儿等了他许久,半月未见,定是十分担心,于是才想着要连夜赶去见她。
向思明见到墨白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继而便惊喜不已,连连说着:“唉呀,你总算是回来了。姝儿这半月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个人都廋了一圈,你赶紧去见见她吧。”
墨白没想到姝儿竟会如此,当即便去敲门,姝儿在屋里无力地回道:“阿爸,您有事吗?我都已歇着了。”
墨白举着手,迟疑了片刻,轻声说道:“姝儿,是我,我回来了。”
屋里的人却是许久没有回音。
墨白以为她未听见,正要再次敲门时,终于传来姝儿平静的声音:“你进来吧。”
原来,姝儿并未歇息,刚刚听见墨白讲话时,顿时便激动不已,立马重新整理好妆容,这才让他进来。
墨白推开门,见姝儿正傻傻地望着自己。他慢慢移步至她面前,正欲开口,她又轻声抽泣,还喃喃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墨白替她擦去泪水,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可你一去半月,一点音讯也没有。我每晚每晚的做梦,梦见你……梦见你血淋淋地站在那儿,可担心死我了。”姝儿说着,眼泪又巴巴地落下来,墨白见她如此,也不禁心中伤感,想要安慰她,却已不知如何启口。
姝儿自顾自地擦去泪水,从背后取出一件西兰卡普制成的马甲,马甲配以吉祥如意的精美图案,甚是好看。
“快试试,看看是否合身。”姝儿将马甲递到他面前,他接过来,叹道:“真好看!何时做好的?”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姝儿见他喜欢,自是开心,“应是合身的,若是不合身,我便再给你做。”
姑娘送给男子西兰卡普,意味着姑娘对男子的爱意,墨白何尝不清楚姝儿送他西兰卡普马甲的意义何在。他将马甲穿在身上,大小正好合适。姝儿见状,开心地说:“我虽无法移步,可平日里无事时便可做西兰卡普。往后,我还要给你做许多许多。”
墨白心中像是被刀割了似的疼痛,想起她变成如今这样,也是与他有关,顿了片刻,说道:“姝儿,这些年你受苦了。我承诺你,一定找来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腿,然后我们便可像小时候那样,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小时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姝儿淡然一笑,“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我的腿,应是就这样了……不说这个了。快与我说说,你们此行途中有何有趣之事。”
“有趣的事倒是没有,但有趣之人倒有一位。”墨白指的是欧阳靖,于是如此这般将她的事,以及向怀光与她之事说与她听。她似是在听话本,乐不可支,还说想立马便见见这个欧阳姑娘。
“明日或是何时,我便带她过来。”墨白在与姝儿说话间,向怀光也正与向思安畅聊近日发生的一切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