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问情(四)
那女人终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随手将白清宁扔在一旁,眼神不屑地望着那个冲向自己的身影。
雪白的剑锋直指女人的手臂,陆平安金色的双眸中充斥着滔天的怒火,仿佛要将整个停车间点燃。
“铿!”
女人用手紧紧抓住剑锋,发出的却是金属碰撞的嗡鸣声。
陆平安没有停留,【寒冰】剑身上冰霜浮现,极致的低温使女人不得不松开手臂。陆平安紧接着便是一剑挥出,磅礴的灵力从长剑之上喷涌而出,形成层层坚冰,瞬时密布在女人身上。
陆平安抓住时机,向着地上的白清宁奔去。他并没有打算只靠这一招就让对方失去行动力,但只需要拖延一点时间,他就能趁机从对方手中夺回白清宁。
可他低估了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
女人身上的坚冰在顷刻间便融化,紧接着她右手向着陆平安轻轻摆动。
陆平安只感觉一股斥力突兀地从白清宁身上传来,他的手明明离对方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但扑面而来的斥力将他瞬间弹飞。
一白腾空跃起,将他接在怀中。
“别冲动,光凭你是打不过她的。”
口罩下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一白将他扔到了地上。她的长刀上闪烁着一阵雷光,尖锐的雷鸣声响彻天地。
她手握长刀,奋力劈砍在一旁的豪车上。刹那间,雷光如蛇般蔓延至车身,耀眼的火花冲天而起。她的身影瞬间被熊熊大火吞噬,而周围的车辆也被火焰引燃。
爆炸声和鸣笛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停车间内火光如同龙蛇般冲天而起,宛如人间炼狱。
“就是现在!”一白的声音从炼狱中传出。
陆平安同时冲入火光,这些火焰对他来说毫无影响,但却能极大的阻挡女人的视线。
他很快就冲到了白清宁的身边,右手已经抓住了对方的袖子,只需要一秒便能将她轻轻提起。
突然,一根巨大的石柱从他脚下的地面迅速升起,速度之快,令陆平安猝不及防。石柱挟着万钧之力,将他猛然托起,瞬间将他压在头顶的水泥板上。下一刻,巨大的力量带着陆平安的身体破开天花板,一层层地往上不断攀升。
陆平安的后背早已被鲜血浸满,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后背与天花板的一次次碰撞,浑身的骨头如同散架了一般疼痛,他的目光逐渐迷离,他知道这是昏迷的前兆。但他不能昏迷,他必须保持清醒。他强忍着剧痛,试图让自己的思绪更加清晰。
他将手轻轻搭在石柱之上,眼中的金光大盛。
【湮灭】!
下一刻,石柱突然消失,失去支柱的陆平安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疯狂下坠,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维持平衡了,只能期望下方的一白能腾出手来接住他。
但事与愿违,陆平安的身体如同一具死尸般直直落地,但他顾不上皮开肉绽的疼痛,艰难地抬起头。
【黄金瞳】已经没有灵力在维持了,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在模糊的视线中他好像看见了一白正被人掐住脖子高高举起,她在使劲挣扎,但手中的长刀竟然已经被折断,火光映照女人那张面目狰狞的脸,疯狂的如同死神。
女人将一白随手丢在一旁,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陆平安。
陆平安地目光死死盯着她。
女人却突然咯咯直笑,“小子,你这眼神怎么回事?不服气是吗?”
女人径直走到一根水泥柱面前,手掌抓住其中一角,“来好好看着吧,我们之间的差距。”
女人的手用力一握。
汽车的嗡鸣声,玻璃的破碎声,人群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声,剧烈的嗡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地面之上尘土飞扬,这座宏伟的莱博写字楼如同被分尸了般碎成了一块块巨石,漫天的石块如同死神的镰刀在这座都市肆意收割着生命。
陆平安顾不上从天而降的石块砸在身上的疼痛,因为他早就疼的麻木了,按照之前的情况他应该已经死了,可现在竟然还能有意识。
他不敢抬头再看那个女人,剧烈的无力感与绝望如同魔鬼,氤氲着铺满整个停车间。
一拳碎楼,众生小境。
女人又走到了一白的身边,将她的脸轻轻捏起。
“还带着个口罩,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养料。”女人的声音好像带有魔力,诱引着陆平安再次抬起头。
一白的眼神中写满了抗拒,陆平安看得出她想奋力反抗,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脸,揭开那张隐藏她容颜的口罩。
陆平安突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艰难地将头偏移,看了看白清宁的脸,又看向了一白的脸,即使他现在的视线早已模糊,但也能看出两人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女人显然也吃了一惊,但旋即咯咯直笑,“小子,你刚刚说那个女孩叫作白清宁是吗?那你猜猜这个家伙叫什么?”
陆平安毫无反应,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去猜,脑子里的声音仿佛在告诉他那个女孩的名字,但他听不清,也不敢去听。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背后如同鬼魂般紧紧追赶着他。
“她叫白月衣。”
陆平安的胸膛如遭重击,那一刻,女孩被悬在空中的背影无比落寞,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拥住的不是那具温软窈窕的身躯,而是一个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灵魂。
日记中被画上星号的名字,少女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在他脑海中交织闪现。
无数记忆碎片,如玻璃般深深扎入他的灵魂深处。陆平安忽然潸然泪下,鬼魂终究还是追上了他。他感觉到一些重要的但被遗忘的东西即将被想起。但此刻,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
他知道,自己要死啦。那个日记里的名字,那个梦里的少女,到底是白清宁还是白月衣,那个自己曾经说过直至世界尽头也不会忘记的人,他再也没有机会弄清啦。
雨水透过那个被他撞开的洞降下,天地间充满雨声,他觉得自己站在天地间,独自淋着雨。
“小子,来玩个游戏吧。”女人突然来到他的身前,用高跟鞋鞋尖踩住他的头。
两个东西掉在了地上,陆平安看清,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和一个黄色的药丸。
“把药吃了,能吊住你的命。”
陆平安没有犹豫,他伸长脖子,像一条狗一般想要去触碰那个药丸。
现在只要能活下去,能够让他记起一切,他真当条野狗也无所谓了。
女人被他滑稽的模样再次逗笑,“这药虽然能吊住你的命,但也会增强你的痛觉。你想救那两个姑娘是吧?我可以答应你,你现在用那把匕首,在身上搅拌出五个洞,我就放走一个。”
陆平安挣扎起身,握住那把匕首,此刻他身上的风衣早就被血液和尘土弄得凌乱不堪,神色落寞的如同败狗。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些homeless,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homeless中的homeless,他连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都守护不住。
但好在,这个最失败的homeless手中还握着能够改变一切的武器。
“噗!”
匕首穿过他的躯干,可却没有鲜血流出,被放大了数倍的疼痛让陆平安紧紧咬着门牙,好像下一刻这条败狗的獠牙就会被咬断。
“这可不算一刀哦,要搅拌,你做过菜吗?就像蔬菜沙拉搅拌沙拉酱那样的搅拌。”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见害怕,有的只是近乎病态的喜悦与乐趣。
陆平安握紧匕首,骤然深入,将它在身上转了个圈。尖端已经从他背后突出。
一刀两洞。
这把匕首并不锋利,陆平安甚至能听清刀口划过不知道是肠子还是什么东西时发出的摩擦声,然后他又感觉到刚刚被穿破的东西又在快速修复,瘙痒感与钻心的痛疼让他浑身颤抖。
第一刀!
恍惚中陆平安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名字,但是看不清是白清宁还是白月衣了,她俩的声音都这么像。
“二!”女人暴喝一声,快感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丝不忍。
陆平安的右手猛然将那把匕首从躯干拔出,再闪电般刺入另一处。匕首入肉,没有过多的声音。
毫不犹豫的两刀,他根本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两刀四洞。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陆平安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微弱,甚至在雨声中近乎没有。
“三!”女人打断了他的话。
刀光起,入肉声,三刀,六洞!
陆平安一边用刀搅拌着血肉,一边继续说着,“你说话是算数的吧?”
他没有再经过女人提醒,机械般地挥动刀刃,好像贯穿的从来不是他的身体。
四刀,八洞。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她们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五刀!”女人怒吼,仿佛厌倦了陆平安的絮絮叨叨。
陆平安的躯干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扎了,现在他的身体正面看上去已经多了四个血洞,透过洞口甚至可以看见里面正在快速生长的血肉。
白光划过,这一刀插进大腿。匕首被卡在大腿骨,无法贯穿。
“好了,”女人面无表情,“你可以带一个人走了。”
陆平安置若罔闻,大腿传来的刺痛让他不得不弯下腰,但他突然笑了,笑的很肆意。
“十刀的话,她们是不是都可以走了?”
刀起,刀落在另一处大腿。
六刀,十洞!
“让我继续说说话吧,”陆平安的声音已经分不清是从嘴里传来,还是喉咙滚动发出的哼唧声了。
“你境界这么高,一定有办法消除她们的记忆吧。”
七刀,这一刀落在手臂,十一洞!
陆平安已经麻木了,疼痛好像都感觉不到,即使身上已经血迹斑斑的如同被虐杀的死尸,但他的眼神却突然明亮起来,“我有种感觉,我一定在某个连我自己都忘了的时候遇到过她们,或许她们都还记得我。”
八刀,十二洞!
陆平安两刀都扎在手臂上,但为了继续挥刀,他只能强忍着痛苦高举匕首。
他猛然高扬起头,女人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已经布满泪花。
这一刀,扎在了眼睛上!
匕首贯穿眼眶,一同贯穿的,还有那双引以为傲的【黄金瞳】!
九刀,十三洞!
“还是说,她俩是一个人?不对啊,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呢?对了!这是她的【黄金瞳】啊!”陆平安有些语无伦次,他想起来了,他好像全部都想起来了!
在那个夜晚,在那个山谷,少女的发丝扫过了他的肩膀,将她的痕迹在他心中扫走。
“第十刀!”女人怒喝。
陆平安握着刀的手再次猛然落下,疯狂的如同亡命之徒。
匕首贯穿脖颈!陆平安没有选择用它刺穿另一只眼珠,他想最后看一眼她,他也在赌那个药丸真的能保住他的性命。
当什么事什么人你死都不愿意失去的时候,谁都可以变成亡命之徒。
他赌赢了。
陆平安略过女人,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思念托着他的躯体踉踉跄跄地走向那两具人影,在他仅存的右眼中,白月衣和白清宁好像渐渐重合了,一个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身影此刻正在那里遥望着他,独立如礁石。
不对,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啊!
陆平安眼神温柔。
白光闪过,周围的一切如同倒放的电影般飞速变换。
消失了,大火消失了,女人消失了,少女也消失了,陆平安独自一人站在这处无天无地的世界,眼含泪花。
“主人,恭喜您通过了平月的考验。”人影浮现,是金童,他此刻看着陆平安的眼神已经说不清是佩服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陆平安没有喜悦,他想喝酒了,但这里没有酒,他还有事情没有去完成。
“通过考验的标准,是什么?”他问。
“有两个,”金童恭敬地回答,“一个是您发现白清宁就是白月衣,另一个是您愿意挨下五刀。”
金童有些不解,“主人,那时候您应该就发现了她们是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去挨十刀呢?”
“不一样的,”陆平安摇摇头,“五刀是通过考验,还有五刀是我欠她的。”
金童沉默了,显然知道陆平安口中的“欠”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可以拔出平月了吗?”陆平安转头望向那把长剑。
那把剑下掩埋的,是他的过去。
“当然可以,主人。”
陆平安紧握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