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在工厂的生活（五）

憋着一肚子火的林尚舟回到了食堂，提斯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后用手捂着嘴强忍着自己的笑意，好不容易才没笑出声来，他身边的凯登轻蔑的嗤笑一声，低头继续喝自己的汤。

林尚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林文华便急忙关心的问：“尚舟，怎么样了，那个管理怎么说的？他没为难你吧？”

“那家伙说有人举报我欺负别人，他虽然没说是谁，但我知道不是凯登就是提斯去举报的，管理也是个不辨是非的家伙，真他妈倒霉！”

林尚舟说完用力咬了一口手上的面包，他希望通过吃饭来消减自己心中的怒意，要是可以他真想一拳打到那头猪的脸上，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万一连累了林文华和那些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工人就不好了。

林文华握紧拳头无可奈何安慰道：

“害….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尚舟，你也别再生气了，跟他们生气可不值得。”

林尚舟点了点头。

他俩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汉语，其他人完全听不懂，他们也没有打扰他们两个，在二人谈完话后安迪才关心的问道：“菲里茨大哥，你…没什么事儿吧？”

轻轻摆了摆手，林尚舟向安迪等人示意自己没事，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可完全不像是“没事儿”样子。

安迪心中对林尚舟很是自责与愧疚，如果不是他太软弱导致自己被提斯等人欺负，那林尚舟也不会为自己出头，如果自己能勇敢强硬一点不让提斯欺负自己，那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于是他满脸愧疚的对林尚舟说：

“对不起，菲里茨大哥，都怪我太懦弱了…”

“安迪，你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凯登，提斯以及管理员这些人。”

安迪的话还没说完，林尚舟就打断了他，接着他语重心长的说：‘不过你既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懦弱，那以后要记得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勇敢起来，不受欺负，你身体这么强壮，只要你下定决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改变的。’

听完林尚舟的话，安迪暗中闪烁着泪花，他擦了一下眼泪用力点点头。

（虽然16岁了，但跟一个孩子没差太多啊）

看着擦眼泪的安迪，林尚舟心里想到。

在吃了几分钟饭后他对身边的工人问道：“连续这么久工钱发不够，你们就没想过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

他身边的工人先是一愣，然后疑惑的看着他。

“比如说向政府投诉，向管理员抗议以及罢工，你们没想过做这些事情吗？”

听到林尚舟提及投诉，抗议，罢工，工人们脸上露出难色，纷纷摇了摇头。

他们这样子让林尚舟心里很不解，投诉，抗议，罢工这些都是工人合法合理的诉求，他们为什么都摇头呢？

他不解的问道：

“是不想还是不敢？”

工人们没有一个回答他的问题，这时候霍文走了过来，林尚舟左边的工人十分自觉地站了起来为他腾出来座位，向他道谢后霍文坐了下去。

他看着林尚舟的眼睛说：“二者皆有。”

“二者皆有？”

“霍文大哥你是说大家既不想也不敢这么做？”

林尚舟迟疑了一下后问道。

“嗯。”

霍文点点头。

林尚舟能明白工人们不敢这么做的原因，一方面是做了不一定成功，另一方面是事情结束后会遭到工厂的报复，那为什么不想这么做呢？

不想做和不敢做虽然有重叠的地方，但二者还是有不同，不想是没这种想法，而不敢是有想法却因为某种原因退缩。

林尚舟不解的问霍文：

“那为什么不想这么做呢？不敢做我能明白，但为什么不想这么做呢？”

霍文看了一圈工人，叹了一口气对林尚舟说：“因为我们大家都在等政府派人检查工厂，等到了那时候我们自然会向检察人员提出这些意见，进而改变我们的待遇。”

“啊？”

林尚舟一脸的不相信，就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等政府派人检查工厂？他们就没有想过万一政府没检查这家工厂的打算呢？万一工厂老板有关系呢？

“那政府派人检查了没有？”

霍文摇了摇头。

“那还干等着干什么啊？向政府举报或者罢工都比现在干等着要强啊？”

林尚舟不解的说到，因为食堂里还有别人，所以他的声音不大，只有他身边的人能听到，这要是让提斯凯登这种人听到了，那就麻烦了。

“举报没用的。”

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向林尚舟摇了摇头。

“没有，为什么没用？”

林尚舟看着他追问道，他知道有时候举报确实没用，就像高中时候学校给学生增压，有学生向市教育局和市长打电话举报，然后那名学生被处分了，学校没有丝毫改变。

但他举的例子不能代表全部，阿尔萨斯州是他吗社民党的地盘，社民党不可能不去维护工人的利益，而且这个党能在阿尔萨斯洛林地区获得高支持率就说明他是会处理这些问题的。

男人脸上露出苦色，他回答道：“工厂管理员在举报信箱处安排的有打手，要是有谁敢过去往里面塞举报信，那他们就会上去阻止那人并揍他一顿。”

他说着张开了嘴巴，露出了自己的牙齿，他下边的牙齿少了两颗，林尚舟也明白他这么做的意义，他试着去塞举报信，却被工厂安排的打手打了一顿。

“他妈的….”

林尚舟用力捏紧了拳头，他没想到工厂会这么安排，不过这也符合现实情况。

“那罢工呢？你们没想过罢工吗？只要团结起来，那罢工肯定能成功啊！”

霍文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菲里茨，我知道很想做些什么，但你先听我说…”

林尚舟安静了下来，等待霍文开口。

“我过去参加过很多次罢工，也尝试着组织过罢工，但我尝试组织的罢工无一例外的因为无法说服工人团结起来而失败了，我参加的那些罢工活动说虽说成功了，可很多时候大家都不知道罢工是为了什么，都是见别人行动自己也跟着行动，最后受益的也只有罢工结束后被工厂老板收买的组织者，”

说起罢工，霍文脸上便充满着失落和疲惫，而他的话也让林尚舟心底一凉。

没有人能打败团结起来的工人，除了工人自己。

如果工人没办法团结起来，那罢个几把工，还有那些被收买的组织者，林尚舟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人都是自私的，罢工的目的是让自己的待遇变好，他们会被工厂老板开出的条件收买也属正常现象。

林尚舟在心里简要总结了一下工人们拒绝进行罢工举报等方式维护自己利益的原因：

1，相信政府会处理，并且害怕失败后老板的报复。

2，工人不够团结，缺乏一个有领导能力且意志坚定的组织者领导工人进行罢工。

3，缺乏指导，没有科学的行动纲领和明确的罢工目标。

总结完成后林尚舟忽的想到了一件事，这儿是德国左翼聚集地，不单单有社民党这个左嫌弃不够左，右认为不够右的政党，地下还有很多活跃的其他德国左翼团体，比方说工团主义者。

他们没有对工人罢工进行指导吗？

抱着这个疑问，林尚舟凑近霍文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问道：“霍文大哥，工团主义者就没有帮助工人进行罢工吗？”

这话可真不敢让别人听见，这他妈要是被人听到再举报了，那他就只能跑回柏林找塞西莉亚了。

霍文心头一颤，他没想到林尚舟会问这个问题。

有没有帮过，答案是肯定的，他本人也和工团主义者有过接触，但工团主义者对他们的帮助仅限场外指导，没有亲自派人去组织领导罢工。

也就是说帮了，但帮的不多。

他点了点头，小声回答道：“当然帮了，但他们只是告诉组织者要怎么做，提供了一些建议，但没有带领我们罢工。”

听完霍文的回答，林尚舟心里对德国工团主义者的印象瞬间降低了许多，他们本可以帮忙组织领导罢工，但他们却选择了最低限度的帮助，也就是仅提供建议。

只提供建议有个屁用啊！

林尚舟的心里怒吼道，他知道德国的工团主义者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理由，但他还是很生气。

“菲里茨，别想这些事情了，安心工作吧。”

霍文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犹豫了许久，林尚舟最终摇了摇头，他不可能不去想这些事情，现在外力（德国左翼）无法依靠，这家工厂的工人只能靠他们自己，而工人当中也有像提斯凯登这类的工贼存在，这就导致工人想团结起来就更困难。

（真他妈难啊…）

见林尚舟摇头，霍文心里放弃了继续劝说的想法，他对林尚舟叮嘱道：

“算了，你自己有你自己的想法，不过你可千万别让凯登他们知道，也别让他们抓到你的把柄。”

“嗯，我知道，谢谢大哥你的提醒。”

随后霍文便起身离开了，午饭过后林尚舟回到宿舍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他闭上眼睛，思考着这些事情。

他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调查工厂工人的待遇以及生活状况，在工厂生活了一周，林尚舟已经搞清楚了这家工厂工人的待遇如何，生活状况是怎么样的。

他要是想现在就可以辞职离开回家把报告写出来然后继续在报社过优哉游哉的生活，而且工人们的待遇问题自己也可以出去后向政府举报。

但林尚舟不想这么做，向政府举报的话谁知道政府会怎么处理，什么时候处理，会不会真的处理。

他想为这里的工人做些什么，工人们都是质朴善良的人，他们都是努力工作赚钱养家的人，他们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宿舍环境差，尽管脚臭，打呼噜以及石楠花的味道是工人自己的问题，但这也是他们工作时间过长导致的，每天白天工作九个小时候晚上还有再工作两个小时，连他这个爱干净的人晚上睡觉前都不想去认真的洗脚刷牙，更何况这些工人？

如果晚上没有不用上工那两个小时，林尚舟相信工人们肯定愿意去认真的洗脚刷牙。

伙食上…这家工厂唯一没有太大问题的地方就只有伙食了，虽然味道没有多好，但能让工人吃饱，最重要的是包吃住，这点他想不到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等等…

林尚舟猛地睁开眼睛，他想到了一点，包吃住也是工人们不想去抗议罢工的原因之一，虽然会拖欠工资，但工人们从来不会挨饿，饿不着自然就不会有太强的反抗心理。

呵，老板还挺聪明的…

林尚舟冷哼一声，心里想到。

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工钱问题，这家工厂拖欠工钱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他有理由相信工厂不会补发过去几个月没有发的工钱。

林尚舟希望每名工人能拿到自己应得的工钱，希望工人的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能更好一些，他希望工厂内可以没有像那头肥猪一样的管理人员。

但他希望归希望，自己要怎么做呢？

他双手放在脑后，看着自己上铺的床板陷入了沉思。

总不能…自己带着工人罢工吧？

林尚舟脑子里冒出来这个想法，他组织工人进行罢工，这个想法冒出来后他不由得自嘲的笑了一下，这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自己有那个能力吗？

就在他自嘲的笑容没有消失前，林尚舟忽的想到了工人们不想罢工的原因。

第一点，工人们害怕老板报复，工人们害怕但他不怕啊，就算失败了老板追责把他给开了也没关系，他他妈又不靠这份工作挣钱。

至于相信不相信政府，这对他而言无所谓。

第二点，工人不够团结，缺乏有领导能力且意志坚定的人组织并领导工人罢工，他对自己的领导能力有些怀疑，但他的意志是坚定的，到时候老板想收买他是不可能的，他在报社有着清闲收入还高的工作，自己的小说也在不断赚钱，工厂老板开的条件会吸引到他？可笑。

至于工人团结的问题，林尚舟认为只要自己告诉工人他会承担一切责任，再劝说一下工人，那么大多数工人肯定愿意相信他，跟着他行动。

第三点，工人缺乏指导，没有科学的行动纲领和罢工目标，这原因一方面是工团主义者不给予充分的的帮助，另一方面就是工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

林尚舟自认为自己的文化水平比工厂里的工人要高，当然这不是贬低工人。

他可以为工人制定详细的罢工目标，让工人们知道自己罢工是为了什么，该怎么做，而这个“指导”…额…他没经历过罢工，所以这个指导方面林尚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至于行动纲领，林尚舟知道自己没办法像老一辈革命家们制定太厉害的行动纲领，但制定适合这家工厂工人在罢工期间使用的行动纲领还是可以的。

（要这样做吗？）

林尚舟的心渐渐激动了起来，他的身体有些因为激动的心而颤抖了起来，下定决心的话，他就要组织领导一次罢工了，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就这样办吧？）

他在自己心里再次鼓励着自己并直起身子环视着宿舍里午休的工人们，他们的呼噜声还是那样的奇特且吵闹，吵的他睡不着觉。

而这样看了一圈工人后，林尚舟的眼神与想法坚定了许多。

（就这样办！我带着他们罢工！）

林尚舟下定了带领工人罢工的决心，他的眼神与内心变得无比坚定，他的内心也因此炽热了起来，这一刻的林尚舟，身上有了他们的影子。

而他这今天为了这家工厂工人们而下定的决心，改变了他的命运，改变了德国命运，甚至也改变了世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