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墓碑
未眠和初夏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担忧。
其实在神女回归的时候，他们便看到了脖子上的神印。
沧灵之境住着主宰六界的神族，除了三位主神，其余神族的神印都是红色的，但偏偏他们神女脖子上的神印，却是代表主神之印的金色。
可这三位主神，其中一个是女神，且和另外一位在诸神之战中受伤，陷入沉睡。
还有一个……便是甚少露面的司战之神，据说在诸神之战前便被天道所罚不知所踪。
且这么多年，沧灵之境关闭，神族早已不在世间行走，他们家神女身上怎么会有主神之印？
他们自是不敢问缘由，但当未眠看到神女面无表情，准备跳入洗印池时。
她还是忍不住将人给拉住了，担忧的道：“神女，这是主神之印，洗的过程会比一般的神印更痛苦，您才刚醒，会受不住的！”
桑洛淡淡的看着平静无波的池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无妨，这点痛我受的住！”
说罢，她将未眠的手腕扯开，径自跳入湖中。
随着她入水的瞬间，平静的湖面开始翻涌，升腾出无数白雾，白色的湖水渗透皮肤，钻入神印所在的位置。
灼痛感顺势袭来，桑洛双目紧闭，咬紧牙关，露出痛苦之色，但仍旧忍着不让自己喊出声。
任由湖水一点点和体内的神印撕扯……
她咬着唇，剧烈的痛楚让她全身不停的颤抖，最终哀嚎出声……
头顶冷汗直冒！
泛着青灰色的嘴角鲜血溢出，蜿蜒过殷红的小痣，在青色的妖血之下，显得清冷又凉薄！
与此同时，碧落山，深冬。
陆清珏半蹲着，看着眼前的衣冠冢，冰凉的石碑上落满霜雪。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一点点将风雪扫落。
透着呼啸的白雪，他看着石碑上刻着桑洛的名字，这个名字，从八十前出现，追随着他。
会对他笑，会因为伤心在他怀里哭，爱过他，也恨过他。
甚至，曾想过要杀他！
但此刻，却变成了冰凉的墓碑。
似乎所有的爱恨都被她带走，变成了空落落的死寂。
陆清珏坐了下来，侧脸靠着墓碑，雪花簌漱而下，覆上他的眉眼，他抬手婆娑着墓碑上刻着的陆清珏发妻之灵位的端正字体，神色迷茫又凄凉的道：“洛洛……”
刚唤了一声，声音中已带了几分哽咽，眼底涌上一丝薄雾：“我很想你，糖葫芦也很想你！”
想到儿子，陆清珏眼底又染上一丝笑意：“对，就是咱们的儿子，他还活着……我还记得，在慈悲城你看着那个孩子冲着父母撒娇要吃糖葫芦时，你羡慕的神情，便自作主张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风雪太重，他咳了两声，嘴角却仍旧笑着：“如果不喜欢，那你便今晚入我梦，替孩子改一个！”
糖葫芦是五年前破壳的，虽然有些先天不足，但因着这些年陆清珏时刻以神力养护着，倒也长的胖乎乎的，十足一个肥胖版的葫芦。
无极进入房间的时候，便见到这胖葫芦正用胖乎乎的小手撑着双下巴，仰头看着窗外飘飘忽忽的大雪。
这些年，为了不让天道发现这孩子的存在，葫芦一直都待在比碧落山中，虽然是神尊带着长大的，但这性子和当年初上山的桑洛着实没两样。
会趁逢灯不注意的时候，偷他的法器在他们脸上画乌龟，还会捉住山里的青鸟，逼着无极喷火给他烤着吃……
按照人间的年纪算，的确是五六岁狗都嫌的年纪，但今日……却安静的出奇。
看这糖葫芦眼底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忧郁，无极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今日怎么这般听话？安安静静的在这看雪？”
听见声音，那张同神尊眉眼相似，缩小版的脸蛋看了过来，却并没有说话。
无极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
糖葫芦小声道：“父神又去看娘亲了，我也想去看娘亲，可父神不让！”
软糯的声音里，透着无限委屈！
“……”
无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过了许久才道：“那我带你去找神尊，可好？”
无极替他穿上一身深色的褂子，又撑了一把伞，才将人抱着出了山洞，朝着逢君谷而去。
深冬雪夜，风雪漫天，陆清珏一身白衣，靠在桑洛的墓碑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无极抱着糖葫芦过去的时候，便看到雪花已经将他彻底盖去，白雪白衣银发，和冰凉的墓碑浑然一体。
唯余掌心中，透过厚重风雪，露出一截浅绿。
这十年来，每年的这一日，陆清珏都会来此靠着墓碑沉睡。
知道神尊不喜人打扰，无极将糖葫芦放下便安静的退到了远处，小葫芦站在风雪中，小脚踩着厚重的白雪：“父神，娘亲在这里睡觉吗？”
童言稚语将沉睡的人吵醒，男子缓缓睁开双眸，冰雪顺着鸦羽般的长睫簌簌落下。
陆清珏看着儿子：“葫芦，过来……陪父神和你母亲说说话！”
小葫芦依言走了过去，在墓碑前蹲了下来：“母亲，我叫糖葫芦，您要睡多久啊，葫芦可想您了！您能不能起来陪葫芦玩？”
孩子并不知晓母亲不在世，直到今日都以为母亲在沉睡而已。
陆清珏看着孩子，眼底浮出一抹身为人父的慈爱之情，正要起身将儿子抱在怀中，额间却忽然一痛……
他顿在原地！
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神印震动？怎么会……
疼痛仍旧在继续，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最终，额间氤出一丝血迹，顺着眉骨点点落下。
金色的血痕落在雪地上，自白色的血上缓缓氤开……
陆清珏眼底闪过惊愕，慌措，沉寂了十年的神印，为何会突然如此？
他试图查找神印动荡的原因，但刚运气，肺腑间便一阵激荡，喉咙一阵腥甜。
糖葫芦察觉到异常：“父神，您怎么了？”
顾不得回应，陆清珏将孩子抱在怀中，捂住孩子的双眼，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眼前骤然变得漆黑，还听到奇怪的声音，糖葫芦好奇的问道:“父神，您要陪葫芦玩躲猫猫吗？”
这是胖葫芦出壳五年的时间内，无极几人经常陪着他玩的游戏。
陆清珏单手捂着儿子的双眼，顾不上不回答，赶紧查看神印，却发现里面没有半分动静。
他眉眼一沉，擦掉了唇角的血迹。
得不到回答，胖葫芦疑惑的喊道：“父神，您怎么不理我？”
陆清珏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从儿子的眼上松开，飞身将孩子交到无极怀里，留下一句照顾好他，便消失在原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胖葫芦都没反应过来，父神就消失了。
胖葫芦澄澈的眼底，委屈和难过霎时便涌了上来，盯着漫天的雪幕：“父神又不见了！说好了，这次带我下山去的！”
无极是看着委屈的小神尊，安慰道：“那无极在这陪小神尊等，等神尊回来，咱们一起下山好不好？”
桑洛在洗印池中泡了整整三日，直到脖颈间的血肉被池水灼烧，她疼到几番昏死过去又被痛醒。
此刻，白色的池水中，被大量深绿色的妖血侵染，互相激荡……
未眠心疼的看着她颈间妖血横流的伤口，心疼的直掉眼泪：“神女，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主神弄的神印，将您害成这番样子，这些神族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桑洛此刻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泛着病态的青灰，脑门上分不清汗珠和水珠，顺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掉。
初夏劝道：“别骂了，此刻好好看着神女才是！”
桑洛奄奄一息的靠在岸边喘气，毫无力气的闭着双眸，顷刻间便感觉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她双眸一眯，眼中森冷的寒意骤然浮了上来，身旁两人皆是一脸迷茫。
“这不是妖族的气息，这是谁？能闯到银月岭的妖涧？”未眠不解。
银月岭封禁多年，除了妖族，无人知晓此地。
且妖涧是妖族圣地，谁敢去那里放肆！
他们此刻便在妖涧上方的青月之后，若是任由此人闯过妖涧，
初夏感应到气息，警觉道：“这是神族的气息，我出去看看！”
桑洛抬手阻止初夏：“不要出去！”
她很清楚来的人是谁，如今九州八荒上，能打开银月岭的结界，有能力不惧妖涧之水侵蚀，将此地搅的天翻地覆之人，除了他没有第二个。
“可是，此人看起来灵力高深，若是打破了妖月的结界，知道您已归位，只怕那些人会……”未眠有些担心。
“他不会知道！”桑洛冷笑一声，随即抬手，指尖刺破脖颈。
深绿色的妖血顺着白皙柔嫩的指间汩汩流出，未眠和初夏惊恐的看着，那掺杂着神力的神印被妖血侵蚀，强硬的被扯出……
“神女！”
“神女！”
未眠和初夏惊呼！
桑洛握着神印最后倔强的不肯消失的神力，眸色冷硬，掌心用力一握！
神印碎裂！
彼时，陆清珏正站在妖涧中，用神力搅动探寻熟悉的气息，但突然间他就不动了。
像是被定住一般！
双眸中最后一点亮光熄灭，他茫然的看着四周，看了许久……
最后跌坐在池水中，任由妖气侵蚀，却岿然不动。
许久后，他才看着那一轮妖冶的青月，惨笑一声：“果然……是我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