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红蝶（十六）
我在漆黑的隧道中前进着，身边是漂浮在空中的幽灵。
“这里很黑，你能看到路吗？”她问。
“没问题。”我简单地回答。
“你能在黑暗中视物？”她问。
“是。”这次我的回答更加简单明了。
她转过头来，注视着我，过了几秒钟，直到我有点不自在，才又回过头去。
“你很不高兴。”她说，“但我在你的眼睛里面没有看到恐惧，你为什么生气呢？”
“没什么。”
我当然不高兴！
刚才在营地讨论让谁去地下深穴附近引导仪式的时候，她居然说什么“能够通过照相机看到鬼魅的人，就是有灵力的人”这种屁话，我没有当场跳起来翻脸，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好涵养，亏她还有脸问“为什么不高兴”？
有人要你的女朋友去冒险，九死一生，你能高兴得起来吗？
哦……对了，你是女的……
算了，我跟个死人生什么闲气啊！早点赶到那个深穴附近，帮忙完成大祭仪式才是正理！
我们在沉默中急急忙忙赶路。
隧道里面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可这完全影响不到我们。
我有夜眼，能够在暗中视物，虽然颜色稍稍有点变化，但依然很清晰。
至于天苍澪——谁听说过鬼怕黑的？
只是，为什么这条隧道会这么长？从我们刚才进入地道开始，一直到现在，只怕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吧……以我们这种速度，一个小时至少走出了八公里，多一点十公里也不是问题，但为什么还没走到尽头？
难道说……这是一条螺旋向下的道路吗？
这所有的念头，都只在我心中闪过，没有露出半分端倪。
因为我并不相信天苍澪！
这个女鬼来得蹊跷，她说的一切都只是片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对照，我怎么敢相信她？
而且……她明明知道那个相机能够对付鬼魅，却要让唯一能够使用相机的春日去冒险，这也让我很怀疑她的居心。
说到底，鬼就是鬼，无论外表如何，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本质上都是秉着邪气阴毒而生的异类，它们的存在，本身就会伤害到人，无论是我还是春日，乃至于探险队里面的其他人，终究都是肉体凡胎，没有出入幽冥的神通，和鬼魅接触多了，身体必定受到损害。
何况皆神村这些用活人当祭品的家伙，作为人的时候都是该杀的坏蛋，更不要说变成鬼了！
我可记得天苍澪曾经说过……她是杀了自己的姐姐，才成为“鬼祗”的！
这样一个女鬼，让我如何敢相信她？
大约又过了三五分钟，隧道依然不见尽头，倒是天苍澪忍不住开口了。
“你……是为了保护那个女孩，才冒险随我下来的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东西。”我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平静，不要流露出怒气，“和那些东西相比，区区一条性命算不了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觉得，我们能成功吗？”
成功？要怎么样才能算成功呢？
破解围绕着皆神村的结界，让大家逃生？
暂时镇住深穴，让皆神村暂时恢复平静？
把地下那个罪恶的源头消灭，彻底结束一切？
究竟要做到哪一步，你才觉得是“成功”呢？
天苍澪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反问，顿时愣住，过了差不多半分钟，才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觉得……能够逃出去就好……”
逃出去？像你那样，以后终究还是回来这里受死吗？
天苍澪的脸色顿时暗了下去，不再开口。
我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了？
正当我反省之际，她却苦涩地笑了。
“没错……像我这样，虽然人逃出去了，心却留在了这里，最后终究不得不回来这里，死在这里，的确一点意思都没有。”
“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还没发觉呢……原来我根本就没有能够逃得出去……”
她叹息了一番，幽幽地说：“上杉君，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好啊，反正在这里默默赶路也很无聊，听听无妨。
于是她就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其实这是个老套的故事，心理状态有些不正常的姐妹误入鬼村，被怨灵迷惑，姐姐天苍茧因为不想和妹妹分开，所以和六十年前的怨灵黑泽纱重发生了共鸣，在怨灵的引诱下来到了“虚”，而妹妹天苍澪使用真壁清次郎留下的照相机与恶灵们战斗，一路历尽艰辛，终于追上了姐姐。
“接下来呢？”我好奇地问。
“接下来……我掐死了姐姐。”
我刚才听得太入神，忘了这件事……非常抱歉！
天苍澪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或许她的悲哀早已被岁月冲淡，又或者……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什么悲哀的事情。
“我想，从那时开始，我的心就已经永远留在了皆神村，留在了姐姐身边……”
完成了红贽祭之后，笼罩着皆神村的结界稍有减弱，而成为了鬼祗的天苍澪也不再被怨灵们袭击，得以顺利逃出。但是她因为过度思念姐姐，陷入了梦魇之中，直到三个月后，才被她的姑姑天苍莹从梦魇中救出来，但是天苍莹却永远地留在了梦的世界之中……
“既然你的生命是你姐姐和姑姑用性命换回来的，你就应该加倍珍惜它啊，怎么又回来送死呢？”听到这里，我不禁有点恼火。
“我也知道，可我就是忘不了皆神村，忘不了姐姐……所以我最后还是回来了，在逃避了五年之后，我回到了皆神村。在这里生活了两年，直到……‘虚’又一次发生了鸣动……”
名为“虚”的深穴每一次鸣动，都会喷发出来自黄泉的黑色雾气，催生出无数的怨灵，并且将皆神村化为可进不可出的鬼域。
为了阻止这次鸣动，天苍澪选择牺牲自己，跳下了无底的深穴。
“啊？你是这么死的？那你知道下面是什么喽？”
“不，我什么都不记得……或许在掉到底之前，我就已经因为被怨气侵袭而死去了吧……”
真是一点都不可靠的家伙！
既然幽灵这么不靠谱，那么我就只好更加努力喽……算了，男子汉大丈夫，天塌下来也该自己去扛，把责任推给一个死了二十年的笨女孩……我既没有一个叫李刚的老爹，也没有一个叫彭帅的女儿，这么厚脸皮的事情可做不出来！
八十年前，皆神村祭祀失败，来自深穴的鬼雾将整个村子吞噬，化为鬼域。
二十七年前，依靠着天苍茧的牺牲，深穴暂时被镇压，皆神村恢复了正常。
二十年前，天苍澪牺牲了自己，勉强镇住了深穴。
“你说这些，是为了说服我，让我等一下自己也跳进去吗？”我很直率地问，“你根本就不看好浦岛先生的计划，所以希望我能够发挥大无畏精神，学习你们牺牲自己，对吧？”
“至少那个方法是有效的。”
我耸耸肩膀，没有挖苦她。
没必要跟死人计较什么，她并不明白这个探险队究竟有多么强大的战斗力，必要的时候，我们完全可以夷平整个皆神村！
看着天苍澪不安的神情，我正打算稍稍解释一下，却感到一阵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怨灵靠近了！
“怨灵在哪里？”我低声问。
天苍澪惊讶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般。
“你……能够感觉到怨灵？”
“废话！”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别浪费时间，告诉我那东西到哪里了！”
“放心吧，有我在，一般的怨灵不敢接近的。”她倒是很镇定，“在皆神村里面，鬼祗的地位是很高的，而我可以称得上是最强的鬼祗，那些怨灵不敢接近我们的。”
这么说来，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可以高枕无忧喽？原来此行其实有惊无险啊……
“不是这样的。”她苦笑着说，“皆神村的怨灵有很多种，其中有三种不怕我：和我同为鬼祗的、经历了阴祭而成为即身佛的、还有身为祭司的忌人。”
“前两种我可以理解，为什么第三种也不怕你？”
鬼祗不怕鬼祗，这是理所当然；即身佛们是经历了大苦痛，为了守护村子而牺牲的勇者，他们的勇气和怨气可想而知，自然也不会买鬼祗的帐；但区区一些祭司，有什么资格跟村子的守护神叫板呢？
“所谓‘忌人’，是指居住在‘虚’附近，负责执行祭祀仪式的神官，他们为了不看到‘虚’，把自己的眼皮用线缝上，为了不提到‘虚’，剪断了自己的舌头，但即使如此，他们依然免不了听到来自‘虚’的响声，所以他们大多是有点疯狂的……”
天苍澪苦笑着说：“对‘忌人’而言，世界上所有的人只分为两种：可以用来当祭品的，和没有祭品价值的，他们不能理解别的任何东西，心灵中只有寻找祭品和执行祭祀这两个内容，所以……”
我明白了，疯子是不可理喻的。
托天苍澪的福，我们一路上并没有被怨灵阻拦，我感受着身边不时掠过的阵阵寒气，心里多少有点发毛。
如果等一下天苍澪跑了，我一个人怎么回去啊？
难道真的从这深渊之下一路打上去吗？
切……我又不是地狱战神……
但我们的步伐很快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忌人……”天苍澪看着前方厚重寒气传来的地方，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把路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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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很多读者猜测，我在准备新书。
今天这章不是两千字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