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薛老头
“这位是雇我的公子,赶快去收拾间干净的屋子出来,我们要在这里歇一晚。” 老张伸手拍拍阿生的头。
阿生吐吐舌头,却不动,只拿两只眼睛打量着车里那位身穿蓝衣、面相俊美的公子。
蓝公子也不恼,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天已转寒,少年身上仍是一身粗布单衣,上上下下打了好多补丁,一张脸被烟灰熏得乌漆墨黑的,根本看不出长得好不好。
不过,就算是这样,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所透露出来的光华,却不是这身烂衣裳所能遮掩得住的。
少年人未经世事的眼神,看久了容易让人眼睛发疼。还是蓝公子先对阿生笑了笑:“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看着我吗?”
阿生扑哧一笑,站直身子对着蓝公子行了一礼,嘴上道:“阿生见过公子!”
这礼行得相当标准,蓝公子瞧在眼里,记在心里。
停好马车,老张从车厢底下放杂物的格子里拎出一串药包,交给阿生,叮嘱道:“呐,拿进去,细细喝!”
阿生有些羞赧地道:“张叔您又送药来了,我们……”
“是这位公子送的!”老张打断阿生的话,指挥阿生跑前跑后,“我们跑了一整天的路累坏了,快去弄点东西给我们子填填肚子。对了,屋里要收拾干净,多烧点热水!”
“我马上就去!”阿生应了,又对蓝公子道,“只是我们屋里简陋,也没什么好吃的,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老张挥手赶阿生,“公子不跟你介意,快去快去!”
阿生将老张和蓝公子引进堂屋,当中一张斑驳的青木桌,几条长凳,屋角堆着几个老南瓜。一位灰白头发的老人从堂屋后面穿过来,原来屋子后面还有个小院子。老人家看年岁已六十有余,时不时咳嗽几声,必定就是老张一直惦记的薛老头了。
薛老头先与老张见过,而后执了主人礼,谦卑地向蓝公子道:“这山野荒地少有人来,阿生不知礼数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的确,这里荒山野岭的人迹罕至,这薛老头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大户人家才讲究的礼数的呢?
“老人家客气了,令孙活泼可爱,在下也很喜欢。”蓝公子温和地笑着,还了一礼。
屋里的确简陋了些,不过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三人先后落了座,阿生用碗端来茶水,然后搭着凳子去取屋角挂着的半只野兔,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忙活着。
坐定之后,薛老头又问:“敢问公子高姓?”
“在下姓蓝。”
“山野粗茶,还请蓝公子将就将就!”
“本是不速之客,冒昧打扰,老人家不必如此客气!”
才说了这么几句话,薛老头又咳嗽起来。
“在下瞧着老人家似乎有旧疾,恰好在下略通医术,老人家可否把手伸出来容在下看看?”蓝公子好心道。
薛老头却不领情:“老朽已年过花甲,自知时日无多,能过一日是一日,就不劳烦公子费心了!”
“薛老头,你就是太固执了,当初就应该去看大夫的!”老张听了薛老头的话很不高兴,话一出口又觉得语气太重了,又转口劝道,“蓝公子可是个大好人,换做其他人谁肯屈尊降贵来你这破地儿?你就让公子给你看看吧!”
正在烧火做饭的阿生听到这话,赶紧放下柴火跑过来,半跪在薛老头腿边,抓着薛老头的胳膊轻轻晃动着,满脸孺慕和恳求:“阿翁,你就让公子给你看看,看看嘛!阿生还要孝敬您到一百岁呢!阿翁——”
老张也附和道:“就是,看看又能怎么样?这里隔城里老远了,就算看了我也给你抓不来药,你担心什么?”
薛老头耐不住孙子的反复恳求和老友的夹攻,只得应了:“唉,你们两个呀!”而后,薛老头挽起半截袖子,朝蓝公子露出枯瘦的手臂,无可奈何地道:“一具残躯,不堪入目,得罪公子了!”
有道是人老树枯,这人老了之后皮肤会变松弛,摸上去就跟烂树叶一样。蓝公子也不嫌弃,伸出几根白静的手指搭在薛老头的手腕上,安静地切脉。
阿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蓝公子的一举一动,一见他收回手就马上追问:“公子,我阿翁怎样?”
“你阿翁的身子好着呢,能长命百岁!”蓝公子笑着道。
阿生一听就喜笑颜开,连连向蓝公子道谢,然后开心地跑回去继续烧火煮饭。
老张拍拍大腿,笑呵呵地道:“我就说嘛,吃了那么多药,肯定能好的!”
距离饭熟还有一会儿,老张兴奋上头,根本闲不住,便向蓝公子讲他和薛老头相识的经过。
那还是八九年前的一个冬日,老张第一次经过这一带,因为不熟路,错过了和同伴约定的时辰,同伴便先行投宿去了。老张年轻,胆子大,想连夜追上去,不料又走岔了路,竟然让狼群给围住了。
老张仗着力气大会两招,一时勇猛打死了两头狼,不过自个儿也受了伤。眼看体力就要不支,绝望中老张突然发现远处有亮光,好像有人家的样子,便发了疯似的狂奔过去。
就这样,老张给薛老头给救了。
老张在薛老头这土屋里包了伤口,又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亮之后,两人提着柴刀去到老张遇到狼群的地方,只见被老张打死的狼尸还在,不过老张赶车的牛已经被狼咬死吃掉了一多半。
老张倒也干脆,合着薛老头把狼吃剩的死牛和死狼搬上车,拖到薛老头的小院里物尽其用。隔了两天下起了大雪,老张出不去,索性就在薛老头家住下来,一来养伤,二来怕狼群找到这里报复,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后来,狼群果然又来了一次,因为两人预先设了埋伏,打死了好几头狼,吓退了狼群。
老张就这么在薛老头家住到化雪开春,狼群再没来过。
说起来,老张和薛老头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薛老头年轻的时候挨过冻,天一凉就开始咳嗽,冬天尤其厉害。
老张惦记着,只要路过这里,一定抓几帖药过来。后来不怎么走这条路了,但每年也总要想方设法过来薛老头这里看看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