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入燕塘深似海
报到日,邢骁霏提着他的旧藤箱子,准时来到瘦狗岭旁的燕塘军校。全名叫燕塘政治军事学校。
报到的新学员被统一安排在军校礼堂前,提着扛着大包小包,乱哄哄的,和井然有序安静异常的军校,形成极其鲜明的对照。
邢骁霏默默数了一圈,与他一同报到的有五十八名学员,也就是说笔试体检过后,面试又淘汰了近百名考生,比率约三分之二,而这次航校招生整个过程,大概是十取一,他还是非常幸运的。
九点半,一位威严的军人,航校教育长蒋孝棠来到礼堂前,召集新生集合,进行了简短的入学训话,可以总结为三句。
第一、欢迎各位,加入国民革命军第八集团军航空学校。
第二、你们是广东航校招收的第八期学员,之前七届学员,英才辈出,深受器重,你们要为秉承传统,只能给航校争光,不能给航校丢脸。
第三、本期59名学员将编为燕塘军校的一个连队,在此训练生活,务必严格遵从军纪,否则严惩不贷。
教育长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最后指派了一位连长,把事情都交给他,拍屁股走人。至于胡校长和那两位考官,连面都没露。
这位新连长,也是邢骁霏在燕塘记住的第一个重要人物,说是连长,其实就是他们的随队教官,姓黄。
黄教官在新生中指派了一个叫曾致平的学员当学生班长,这人看上去比其他学员年龄大一点,举止很沉稳。另外还指定了两位副班长,一个叫黄淑友、一个叫梁荣锦。
接着就是新生分配宿舍,三位正副班长按手上花名册喊人,分别带队住进二楼的三个大房间,一个房间二十个人,邢骁霏是分在了黄淑友这边。
进了宿舍,卧具都是清一色的硬木板床,副班长黄淑友同时也兼任本宿舍的舍长,他照着手册,大声宣读了宿舍纪律,接着又喊了两个学员帮手,开始发军装。
每位学员都领到了一身簇新的粤军制服,粤军军装和中央军的灰蓝色军装只是颜色不一样,是土黄色,式样相差不大,军帽上青天白日的帽徽熠熠生辉。各个学员无论本身模样身材如何,穿上军装后,多少显出威武成熟的一面。有些身材高大的,更加显得十分帅气。
着装也是邢骁霏的尴尬时刻,他必须得要最大号军服才能穿上身,但这码数,袖口裤管都明显长了好多,往上挽两圈还不够,得三圈四圈才行。幸亏他早做好了准备,若无其事拿着衣服去厕所,用了八枚曲别针,把袖口裤管收拾得妥妥帖帖,起码不那么碍眼。
新学员们换上齐整的军服下楼,排成三队,由黄教官率队,第一次到食堂吃午饭。
航校学员班的日常生活,完全采用的是军事化管理。军校,讲求军人的作风,雷厉风行,所以从到燕塘军校报到的第一天,他们紧张的训练生活就算正式开始了。
……
按规定饭后是休息时间,不过第一次穿上军装,学员们都还处在兴奋中,大多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或热烈讨论,或说话攀谈套着近乎,邢骁霏谁也不认识无意加入,就规规矩矩躺着睡觉,但多少还是听到他们说的一些八卦。
八卦得最多的,就是在军训期间,学员一律不许外宿的事。每星期天统一放假,当天早上从学校集队,步行到广州东较场解散,各自回家,下午六时就要求返校。
据说之前有人对这个规矩意见颇大。因为燕塘军校里不光有航校班,还有高级军官班,炮班、高炮班,政经班,不少学员是有家室的,于是就有人上书校长,要求准许星期天外宿,理由之一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谁知校长在集会上对此举大加痛斥。毫不隐讳地说:“最使我受刺激的,就是提议书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 后来大家才知道,这位李扬敬校长是没有儿子的。从这之后,再没人敢就此事抱怨了。
除了不许外宿外,还有不许剩饭,不许喧哗,不许军容邋遢等等,总之一句话,这里很严很严就对了。
其实他从聂先生那里,早得知陈济棠是军人出身,治军管束以严格着称,而燕塘军官学校是陈济棠麾下,所有基层军官最重要的培训所,自然首当其冲。不过,军校制度体训再严苛,他也不放在心上,早起拉黄包车已经习惯了。不许外宿正好,他在广州孑然一身,本来就没地方可去。
……
这些事,邢骁霏一点不在意,可他唯一在意的,却根本无法解决,那就是时间紧迫。
入学没两天,邢骁霏就了解到,或者说证实了一件让他特别揪心的事:航校学制是两年制。
而且头一年,他们要像之前第七期学员一样,在燕塘军校经过长达大半年的军训,最快也要今年年底,才能正式进入航校,学习航空课程和飞行实操。
据说陈济棠刚刚主政时,航校学制还比较短,可五年前,校长换成现在的胡汉贤。
正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校长,精心挑选飞行主任和教官,推动航校设置正规化、科目教学长期化,把学制延长到两年,深得陈济棠好评,并已成功培养了两期学员,包括1932年入学的第六期,1934年第七期,而他们是第八期。
这两年时间,对别人或许很正常,但对邢骁霏,是真的耗不起。
来广州后已经等了两个多月,接下去还要在这个军校耗完一整年,等他毕业,南京城都已经陷落好几个月了。
一想到这些,邢骁霏就觉得头皮发麻,心里暗暗叫苦。难道他来广州,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吗?
可事已至此,心中叫苦归心中叫苦,对于航校的规定,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生,又岂敢发表任何一点意见议论,加上这里是燕塘军营,他甚至连不满或懈怠的表情,都不能丝毫流露出来,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忍耐,等待。
……
这天,宿舍长黄淑友叫住他,递给邢骁霏厚厚的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家信寄到了虾叔家里,虾婶让夏明杰转寄到航校来了。
这小子还在信里留了个条:“都问好了,你们星期日放假,中午一起吃饭,我姐玉姐都来,肥哥你请客。”
打开家信,是之前刚来广州时,寄回淮阴老家那封求援信的回信,姗姗来迟。
信并不是民国小哥哥老爸写的,而是小叔代笔回复的。小叔在信中讲,大哥(也就是小哥哥的老爸)为他没考上笕桥这事有些许恼怒(虚词,邢骁霏猜老头肯定是大发雷霆了)但现已慢慢平息,让他勿要挂念。对于报考广东航校,小叔态度是鼓励的,说广东经济良好,航校历史悠久,是笕桥之外最佳选择。还叮嘱说既是有了决定,那就要有始有终,切忌勿作半途而废之举。另外家人一切都好,小妹托他在信中向哥哥问安。让他有事无事多寄信回来,急事可以发电报。最后,随信还附上了一张五十枚大洋的汇票。
随着民国小哥哥的记忆,邢骁霏想起淮阴的一家子人,最亲近的就是小叔,小哥哥生母早亡,小叔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对他和胞妹分外亲厚,在长辈之中关系最亲密。人也最开明,这件事,想必小叔一定是帮他在老父亲面前说了无数好话。
还有好像永远长不大的小妹,今年也已经十六岁了。按家乡规矩,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也不知有没有遇到喜欢的男生。
必须得回去一趟,在战争到来前,说服家人离开淮阴,搬到重庆昆明这些安全的地方。邢骁霏默默地打开箱子,把信和汇票放好,抽出一本快翻烂的书,静下心看了起来。
“事闲勿荒,事繁勿慌”,
常言道好事多磨。只要方向没错,坚持不弃,有足够的耐心磨下去,邢骁霏相信,总会等来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