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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我信你个鬼

“你呀,从来都没个耐性!”李道长轻斥:“别以为贫道是在虚张声势,如此也是大有深意的。医生最忌病人不信任而疑神疑鬼,说得高深莫测些,把自己包装一下,也是为了避免被随意质疑,再自行改了方子或添减药量,到时误会贫道医术不精事小,耽搁了病情才最为严重。”

“大师请放心,我绝对相信您的医术!”安逸说得无比诚恳。笑话,能让老丁总信任并结交多年的人物岂非凡辈?自己这点儿眼色还是有的。

“嗯。”李道长微微颔首,对这位姑娘慧眼识珠的能力很是满意:“那贫道就造次了,还请您将生辰八字写于纸上。”说着,示意小徒弟将纸笔奉上。

生辰八字?这是看中医还是算命呀?安逸脸上难掩惊异。而丁鸿的眼底华光一闪而过,却只是旁观不语。

“八字、中医都是阴阳学分支,也就是“天人合一”,所以自古医卜不分家。传统中医学的理论就是研究五运六气的。用八字呢,是看你出生之时是什么岁年,什么月份、哪日、哪时,然后来分析辨别你的先天体质,有助于医生诊断病情。中医本质是平衡,五行呢代表着人体五脏六腑,互相生克维持平衡。”李道长谈起自己专业,滔滔不绝,简直停不下来:“贫道举些例子,比如激烈运动过后不能立刻停下来,此为旺不受克......”

“出生日期是......”丁鸿随口报出一组日期,他实在受不了这老头子的唠唠叨叨:“籍贯和出生都在本地,具体时辰让她自己说。”

“啊?哦......我回忆一下,是中午......”安逸强行收回自己盯向老板的惊讶目光,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与对面长者说了自己的生辰。对于老板强大的记忆力她虽已领教过数次,但还是不由得再次钦佩。可是,不经同意就说出她的个人信息,总归做得逾越了吧?虽然安逸也正要告诉道长,是谁说出来似乎、也许、好像并不重要,计较起来倒显得小家子气。这无法言说的憋屈使得安逸默默深呼吸了几次,直逼自己转移注意力来忽略掉心中不悦。

李道长装做没看见两小人儿之间的暗流涌动,命小道士燃起一柱香,随即凝神静气,或掐指计算,或用毛笔在宣纸上写着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

哇!在电视里经常出现的画面呢。安逸微微探身旁观,全神贯注到似乎连自己的呼吸都是种干扰。丁鸿看似在关心饮茶,却早已将身边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心中只觉好笑,抬眼再次看向那道貌岸然的李老头,心道:你这副高深的样子确实是唬人。同时又意外于道长竟然会询问安逸的八字......丁鸿本来是想提出这个请求的,既如此倒也省了自己口舌。

其实卜卦与把脉相结合是更为准确的诊病手段,只不过此法耗神又费时,除非是重要人物或者疑难杂症,李道长很少如此操作。为何对安逸这般大费周章,丁鸿悠然举起茶盏吹走浮沫,轻轻抿了一口。

一炷香尚未烧尽,李道长已停下手中笔墨。闭目凝神,屏息调气,片刻后双手灵动飞舞掐着手诀,速又归位于双膝,再次沉静调气。站于身侧的小道长则端来铜制脸盆与毛巾,待李道长睁开双眼,洗净双手并擦拭干净,方才笑容可掬道:“让俩位善者久候了,只是这'切脉之法,心空为宗。',也就是临诊时,必虚心静气,虚则能精,静则能细,以心之灵通于指端,指到心到会悟参观......”

一声轻咳响起,惊扰了正讲得摇头晃脑一人,也惊醒了正听得频频点头一人,两人皆向丁鸿扫来含着愠怒的目光,丁鸿不由苦笑自己也是想节约大家的时间罢了,却白白遭受两记眼刀,何苦来载。

李道长似是被扫了讲授的兴致,继而开始“望、闻、问”三个步骤,终于进行到最关键的“切”。小道士将一个袖珍小软枕放置安逸面前,引导她调整坐姿,再将右手腕放于上。当李道长的指腹落于安逸手腕处,即使有了心理准备的她,身体还是不由僵直起来,连呼气吐气都找不到节奏了。虽然内心知晓这样可能会干扰到脉象,但安逸就是放松不下来。除了对皮肤之触的敏感,还有一个原因是给自己看诊的可是老板家御用多年的世外高人,心理素质向来不过关的她,怎么可能不紧张。

“安逸。”

“啊?”

安逸下意识侧转过脸望向这一声低沉呼唤的来处。

是老板。当然是老板。只能是老板。那平静无波的音色,深邃异常的双目,英挺的鼻梁,总是带着一丝痞气的薄唇和干净利落的下颚。

安逸怔愣的看着这张平时她几乎不敢直视的冷峻面容,为什么此时竟感觉到某种不同,像是极地冰峰有了融化迹象而润饰了如刀劈斧砍般的坚硬棱角。虽远远谈不上积雪消融后的泉水叮咚,更像是被一阵突然而至的温带季风带歪了走向。这变化难道是源于全球变暖的威力?或是刚才户外树荫所遮藏不住的骄阳?

“放轻松。”

此时此刻,安逸亲眼见证了这区区三个字是如何从老板那一张一合的薄唇中轻吐出音,同时也惊觉自己竟然在大师为自己切脉这一重要时刻居然还有闲心走神!

迅速收回滞留在老板面容上的目光,仓惶应了声“哦”,又担心太过敷衍,于是表情端肃、重新回复:“好的,老板。”却再也没有对视的勇气,安逸像个逃兵般转回头来,无比专注的观看李道长为她号脉。只是那紧抓住椅垫而深深嵌入的芊芊玉指,没有逃脱过丁鸿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而那刻意挺直的背脊更是出卖了这个小女人的窘迫。

怎么办,本来是想让她不要太过拘谨,现在反而更糟了哟!丁鸿心底泛起戏谑笑意,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起一道弧线,使得他一向冷硬的下颚线条多了些许柔和。如果此时屋内有人瞥见这一幕,定会仰头找寻天花板有无破损,否则怎会有这一米阳光洒落于此。

再次看向安逸素来不施唇彩,只呈现自然淡粉的柔嫩唇瓣,此时这可怜的唇瓣又在因主人而委屈受虐。

你呀,每次有不好情绪的时候就只会咬唇,不疼吗?不怕咬破吗?丁鸿叹息。克制住又想去扳住安逸下巴的冲动,这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一个执念,而丁鸿只能暗暗克制住,可盯在那柔唇之上、自己无法移动的目光却被放任了,连李道长投来的探寻眼神也视而不见。

突然,丁鸿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的不同寻常,为何小杨会发现,李道长会发现,连韩叔都有所觉察,前几天特来询问,虽然只以为自己是想留下这位“优秀员工”,但为何安逸却毫无所觉?真的是自己隐藏够深吗?或许只是人家从不曾注意过、在意过他罢了,毕竟一个连注视他的眼睛都不敢的女人,又怎可能有机会发现那眼中暗藏的心境呢。

有了这层认知,丁鸿的太阳穴突然开始一跳一跳的抽痛,抬手轻轻按压以期能有所缓解,双眼也无奈闭上。

站在一旁闲来无事的小道士正在纳闷的打量着丁鸿,只觉得这位贵客在短短时间内,面上神色已几度变幻,如今像是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真应该听从师父把脉的建议才好。

“好了。”李道长终于宣布把脉结束。

安逸轻轻将自己已经有些发麻的手臂垂在膝上,用另一只手偷偷按摩着。真是一个悠长的诊断过程,悠长到自己之前因紧张而僵直的背部肌肉,早已因为疲倦而松懈下来。难怪之前李道长要做那么充分的调养生息。

小道士为安逸端来一碗温热的银耳羹和一方湿巾,随即转身将铜制脸盆再次端至李道长面前用来净手净脸,又将一盏温度刚好喝入口中的清茶奉上。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节奏速度恰到好处,可见小道士对自家师父的把脉时间和习惯掌握得相当到位。

李道长饮茶后闭眼打坐片刻,总算是结束调养。而安逸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忙起身十分诚恳道:“感谢大师为我一个无名之辈如此耗费心神。我也不清楚道家规矩,不知需如何酬谢您才好,还请提点。”

从方才李道长的只言片语,安逸便已明白:能让老丁总多年来保持联络,常年有人馈赠稀有物品,被人苦苦寻觅而来,都足以证明眼前的老者必是位隐居此地的杏林高手。先不提诊金,即便你出再高价钱恐怕人家都不愿轻易接诊。老板如今请大师为自己诊治,已经是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自己,虽然老板的意思是免费把脉,安逸也以为只是随意几分钟便会结束,可没成想老人家竟如此认真待她......自己才不是那种厚颜无耻之人,这诊金必定要亲自出了才能安心。

说到诊金,唉!安逸的心不由得滴血:怕是自己几个月的工资要交待在这儿了,没准儿还只是人家的友情价呢!

至于什么深山老林、见不到病人、技痒难耐这些话,如果之前安逸还半信半疑,现在她只想大爆粗口:“老板呀老板,我信你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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