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记得回头是岸
天光一闪,聿时的眼帘垂下,抿唇,继续往前走。
酒吧那一天,他没有醉,后来遇见她,他更没有醉。
所以,不是赌约。
讨厌我也关系,毕竟我就是个烂人。
一阶楼梯,他站住,身体微侧,看见了个姑娘。
姑娘弯着腰,手里捧了一本书,额头前的碎发随意耷拉,鼻尖透过光,半红半亮,脸蛋上的绒毛,泛着光圈。
她很认真,睫毛都不动,嘴唇微微抿紧,真不知道,书上到底有什么,这么认真。
聿时还是放轻了手脚,站在方寸之外,静静的垂眸,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远方,近处,天空,地面,仿佛静止。
风声,悄无声息,书页翻动,女孩眸子一紧,用白净的手指按住,视线没有离开书本。
下一秒,又是一阵沙沙声。
女孩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去关窗,玻璃窗扇,她的眸子倒影出了个人。
不经意间的对视,那双眸子,正正看向她。
朦胧,这是她的第一感觉。
毕竟,这不是隔着一扇窗,而是,一个没有反应的人。
“我没有让你上来。”
夏光将窗户关上,这才转身看向他,眸子依旧干净,多了分清冷,以至于,她分外清醒。
“聿时,我们不合适。”
“什么是合适?”
他靠近她,原本存在距离的声音,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下一句已然在耳畔。
“还没适呢?怎么知道不合适?”
夏光不想理会他,这人像是早就知道,直接身体前倾,将她逼至墙角,身后是玻璃窗,以及还未歇落的帘子。
她并没有惊慌。
只是淡淡的说:“这一套我不吃”。
他倏地笑出声,带着朗朗的清流,这人还是个少年。
“那你吃什么,我换一套对你。”
夏光推开他,聿时侧身,默许了她的行动。
她下楼,他也跟着下楼,她去放书,他也跟着去,她去喝水,他就在旁边看着,她去坐着,他就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气氛一直僵住,谁先开口就输了。
这种游戏很幼稚。
夏光无所谓,他不说,那么她说。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他懒散惯了的模样,“看看夏同学喝的水热不热。”
他的话,仿佛对着空气说,要多云淡风轻就有多云淡风轻。
夏光:“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想的都是真的,我没什么想解释。我会对我的行为负责到底,所以你能走了吗?”
聿时脸上神色依旧,跟没听见一样,或者是心不在焉。
空气暂停几秒,才开始流动。
“既然我想的都是真的,你也没什么想解释。那是不是该跟我走了,女朋友?”
他又勾起了三分薄笑,一副混混模样。
这人。
居然不生气,还是……只是玩玩而已。
夏光没吭声,脸色紧绷。
她在想,想昨天晚上的梦。
梦里,她和他。
她和他吵架了,吵的很厉害,聿时揪住她的衣领,满眼猩红,每说一句话都在滴血,“你给我闭嘴,信不信我弄死你!”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梦里,我好像做了不好的事情。
聿时很生气,我也很激动,脸上出现了几乎快要忘记的吼叫,愤怒在我身上一点不比他少。
我看见,他让我看他的眼睛,然后,我突然失了神。
有个人在说,说了好多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泣不成声,嗓音沙哑成风沙,一寸寸切割血肉。
“他就是一个混混,花天酒地,无所作为的富二代,学习成绩差,浑身没有一个优点,华而不实的外貌。”
“胡说,你不能这么说他,不能……”
“不能污蔑他。”
“不能这么说他,无论你是谁,都不能这么说他,即便是我,我也不准。”
那个声音在消失。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可是,喜欢有理由吗?”
我暗想,怎么说,也应该是他背叛了我,可是为什么他反而哭了。
所以,是梦吗?
还是,我真的是假的,不存在的。
梦的最后,她问我。
她说,我是……我是谁?我忘记了。
我来自……记不清了。
我在寻找一个人,为了与他相见。
“因为你也在寻找一个人。”
我拼命去找这个声音,却发现,满手的血腥。
最后的最后,我的校服少了一角。
我盯着校服,写下了一句话——
回去吧,这里不属于你。
.
2006年9月8日,晴。
今天遇见了一个少年,太耀眼了。
2006年10月12日,阴。
他脾气可真差。
讨厌鬼。
2006年11月3日,阴。
不想和他说话了。
蛮不讲理。
2006年11月25日,阴。
他,我不要再这样了。
2006年12月5日,阴。
最后一封信。
2006年12月30日,晴。
祝福他。
2007年1月6号,雪。
喜欢他。
又一阵风,翻动了那张纸。
2006年12月31日,晴。
失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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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属于我的日记,我却在一张张翻看,哭的泪水不止,心脏很酸涩,那种快要窒息的滋味,一点点缩紧,整个人一会儿轻一会儿重。
而我身不由己,半边麻痹半边酸痛。
这是谁的人生?
我闭紧了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汹涌般倾泻而下,全然不顾。
泪水不会尽,就跟血不会停一样。
这就是她的梦,说是梦,倒不如说是人生。
她苦涩的笑了,“好啊,我跟你出去”。
聿时也笑了,“好学生,吃这套啊。”
她只是笑,不停的勾起唇角。
聿时没想太多,只是单纯的觉得,这姑娘今天挺喜欢笑的。
他带她去吱巷。
聿时特意骑了自行车,眨着促狭的眼,“夏同学,男朋友带你去兜风。”
“好啊”。
夏光坐在后座上,手指攥紧了衣角,风过耳下,万般温情。
吱巷的小道,沥青石瓦,陈旧的建筑,磕磕绊绊的自行车。
他故意道:“这路一点也不好走,抓紧了”。
这人,分明是故意往坑洼处走。
后面的夏光,就是不让他称心如意。
又是一个大坑。
自行车发出零件碰撞的声音,铃声被某人拨动起来,格外的嘈杂,耳膜正在接受攻击,一种人为因素。
骑车的人,勾着脖子,一副横冲直撞,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差点忘了,他也才高三毕业而已。
怎么能不算少年呢?
夏光想,她认识他,很早之前的事了。
即使她生病了,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初遇。
十岁,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
我原来,已经认识你这么多次了。
只是,你只有今天才回头。
她一个不留神,重心不稳,摔了下去。
聿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丢掉自行车,侧身拉住她,身子后仰,脚下一个用力,借助外力,后背成功的撞上石块。
怀里的人只是轻微的受了冲击,有他垫背。
自行车倒在一旁,车铃发出叮当的声音,持续,零件散架,唯留铃铛。
聿时动了下身体,低头看怀里的人,吊儿郎当的说:“怎么?想逃婚呢?”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你只有今天回头了。
回头了两次。
每次,都是风轻云淡。
她哼着音,不轻不重的说:“他这一生只爱过我两次,每次都是生离死别。”
聿时含笑,“考题?”
吱城的六月份考题。
夏光眨巴着眼睛,黑色的睫毛卷起泪光,“你的答案是什么?”
他拉长了音,不屑加嘲笑,“我还能记住?”
她笃信道:“你有答案”。
聿时动了动腿,半开玩笑,“我的腿差点就骨折了,女朋友,能不能关心关心我?”
怀里的人闻言,微抿唇,“先回答我,我知道你没事。”
他哑声,喉咙溢出一声沉闷,“这么笃信,不怕我出事?”
铃铛还在响,把人的声音都降下去了几分,聿时咬耳朵道:“我的答案是爱情。”
呼呼的一阵沙沙风雪暴。
夏光的脑子跟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说……什么?
一件件往事,翻页而过,泛黄的记忆,终究还是颤抖不已给出了一秒钟。
“喜欢我呢?”
“只不过,我喜欢她。”
吱巷六月份考题,引起了大众争议。
一句,他这一生只爱过我两次,每次都是生离死别。
一个选择,站在面前,你要前途还是要信仰,选一个。
只有十分之一的人选择了信仰,剩下的九分,前途。
夏光的答案,他这一生只回头了两次,每次都是云淡风轻。
她留了空白卷。
实际上,他才开始回头。
就像,每次我是草木皆兵。
她还是哭出了声,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回家。”
聿时一看不对劲,顾不着自己,连忙站起来,扶着怀里的人,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就是膝盖处破了皮,红了一块。
他哄道:“别哭了,实在不行,你咬我一口也行。”
“站在这里,别动。我去给你买药,很快就回来。”
他不放心的摸着姑娘的脑袋,不着边际说了一句,“我是个烂人,但是只对你一个人好。”
等到他的背影不见了,夏光才痛快的哭出了声,整个声带抽噎,震动带着撕扯,鼻腔酸涩。
“你为什么……才回头。”
“你知不知道……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呜……”
她哭出了腔,绷不住。
越是拧紧,越是酸胀,心脏那里死疼死疼,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
我不想当一个小偷,这不是我的人生,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只是,一切太迟了。
我要把她的人生还过去,彻彻底底的还给她,这次,我是真的要放手了。
真的真的……真的放手了。
夏光抽出木簪子,通体血红,她一步一步走远,后面的人喊她,她也听不见。
聿时转头,进入巷子,她正好走出巷子。
你看,这个人连转头都晚了。
他在背后喊她,一开始并没有出声,只是他追不上了,才喊出了声。
有些人啊,就是太自信了,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追上另外一个人的脚步,你能等到一个人回头,自言自语够了吗!
你为什么才喊出声……为什么才回头?
聿时追上了她,拉住她的腕骨,问她,“为什么不等我?”
夏光一怔,小声的笑道:“为什么?!”
此为什么非彼为什么。
她知道。但是不想知道。
她多想,此刻美梦成真,只是她忘了,好春梦一场,梦里王权在,醒来万事空。
梦怎么能成真呢?
她不说话,聿时就等她开口,她不开口,他就自顾自的帮她处理伤口,她不喊疼,他就问她,疼不疼,她不说话,他就找话题。
熟悉吗?似曾相识的一幕,只不过,上一次,是她先开的口。
“我不是一个好人,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我对你好,这一点,我相信。”
他处理好伤口,又问她,“要回家吗?我带你回家。”
夏光笑了,眸子弯成了月牙,她说:“我知道啊。”
接着,是泪水。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好人。”
她说:“聿时,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吱巷的桥”。
“你说的不对。”
“这里是我和你见面的地方。”
他一怔,没明白过来,嘴唇动了又动,始终没说一句话。
“我其实很早之前就认识你了。”
聿时突然心脏跳的很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逝去,挽留不住。
“只是你不记得了。”
“以后你就回头是岸。”
“好不好?”
聿时拽的更紧,女孩的眉毛一皱,温婉如水的声音,“别拽那么紧”。
他心跳到了嗓子眼,手指不听使唤松了手,简直莫名其妙。
她生病了,不认识路,所以只能胡乱的跑,直到迷途知返。
扑通一声,浅浅的湖面,荡起了水花,而后,平静如常,天空依旧碧蓝,白云依旧干净,吱巷依旧平常。
仿佛一切都该这么平常,不该有波澜。
她说:“回头是岸”。
然后跳了下去。
他浑身都动不了,瞳孔快要爆炸,血脉喷张,冰冷将他吞没,枯槁如木,死寂如灰,没有半点波澜。
她跳下去了。
为什么呢?
我喜欢她,她就这么讨厌我,恨不得去死。
我果然是一个烂人。
回头是岸,然后呢,我满手血腥,如何能回头。
原来,一切不过是节点的戏弄。
有人看见夏光被聿时推下了桥,这个消息沸沸扬扬,很快,就传到了两家人口中。
聿家掏了很多钱,最终因为一些原因,夏家终于妥协,聿时因为这件事情,被迫出国。
其实,是聿时主动要求的。
既然不能改变结局,那就强大到,让节点亲自去见他。
他在国外,颓靡了一段时间。
大约一年时间。
国外突然多了一个天才博士,商博士。
据说,他所研究的领域是大脑意识,成功开发了另一半大脑。
然后,聿家少爷,英年早逝,再无此人。
普飞兰的实验室,男子戴着镜框,指腹触碰蓝色微光的屏幕,不同的是,屏幕那头出现了一个声音。
此时,已经是一千年以后。
“你终于来了?”男子不辨神色。
“是,我来见你。谁让你把这个世界搞成这个样子?”
他笑了,“不是不肯见我吗?如今,倒舍得来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没有资格冲我大吼大叫。”
他慢悠悠道:“我要你亲自尝一下痛不欲生的滋味。”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他的手指轻动,霎那间,灯光熄灭,他的话冰冷的没有温度,“尝一下吧,万一你爱上了这种滋味呢?到时候,你会感谢我。”
啪嗒一声,灯光如常。
他看着屏幕,眸子暗淡如黑墨晕不开。
屏幕里面,是另一个她的人生。
此刻,也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