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失意者

有人说，原生家庭不好的人，千万别去碰，他们总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

……

谁不想要美好的生活？

……

看着磁粉掉落，露出大块大块的水泥面的天花板，徐甫颓丧地躺在床上怔怔出神，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终结。

徐甫是一个大学毕业五年，却始终找不到一份正式工作的人，他就像活在当代的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因为他的整个启蒙时代，所有人都告诉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他却又是一个不矫情的人，所以又总能放下身段，做一些别的大学生不愿意做，瞧不起的体力活。然而他所在的圈子所有人又都告诉他，有知识就应该用脑，他的大学班主任是这样问的，“是体力活吗？”

他实在不知道，所谓读书人应该做的工作是什么样的，所以他的每份工作，他都觉得那不是他的最终归宿。

可他的专业又是如此的让人绝望，这本是一个伟大的学科，这个世界最伟大的科学家大多出自这个学科。然而现实是，这个专业的大多数人，无论什么学位，都只能做个教书育人的先生。

他还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从不屑于做些偷奸耍滑的事，也从不阿谀奉承。他的言行完全就是照着书中的正面人物的标准去做的，用客观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个书呆子。

他还是一个自卑的人，然而自卑的同时又有学问的人往往又很自负，总之这是一个矛盾且纠结的人。

这其中的种种原由，使得他对于这世上的一切，都变的恐惧起来，他时时刻刻都在经历着内心的不安。

而造成他这种性格的原因，还要从他的成长环境说起。

徐甫有这样一位母亲，她自强却又短视。她小学没毕业，便辍学回家，十六岁那年，J省有个落魄青年来到她的家乡讨老婆，于是便相中了她，从此她便背井离乡远嫁他乡。

徐甫有这样一位父亲，他有严重的心理障碍，他总觉得攒下财富给子孙后代不值当，不如及时行乐，可他又没有“乐”，于是便整天睡大觉。他倘若只是懒，那倒也能接受，然而由懒引发的社会因素，却激起了他的暴力因子，他在懒之余，逐渐喜欢上家暴。

这是一个注定悲剧的家庭，破破烂烂，那女人便修修补补。那是一个大部分民众都不怎么富裕的年代，那女人辛苦操持着这个家，农活全是她一人在忙活。

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哪怕那懒人的家暴也没使她绝望。

俩人婚后育有两女一子，可当初生下的老大是个女儿，老二还是个女儿，家里太穷，又怕养活不起，于是老二便只能遗弃，盼来了老三，便是徐甫。

倘若一切顺当，倒也能活，可麻绳专挑细处断。老大九岁那年，被骗入歹徒家中，被人奸杀。那是个纯粹的年代，那歹徒虽然最后被枪决，可并没有什么赔偿。

那个一生自强的女人经受不住打击，便得了一段时间的失心疯。她恨她的男人，他是如此的窝囊，如此的懒惰，如此的不负责任。他沦为全村人的笑柄，她又为所有人所敬佩。

遭此大难，这个家便失去了维系下去的理由。

她的病好了以后，她作了一个决定，她要离婚，她带着六岁的儿子毅然地回到了娘家。

在过了一段时间的寄人篱下的生活后，受不了闲言碎语，她改嫁了。

至于那个懒惰的男人，在她离开后不久就病死了。

这个世界也许是有好人的，可她碰不到，她就是厄运缠身。

重组家庭，大多时候都是狗屁倒灶的糟心事一大堆。这家当然也不例外，这家也是个贫穷潦倒的家庭，甚至比她之前那个家还穷，那家男人甚至还有三个孩子。

穷，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穷最能激发人心底的恶。这家伯伯婶婶叔叔嫂嫂，并不和睦，整日为些芝麻绿豆的事勾心斗角。

这家男主人，不仅是个到处沾花惹草的浪荡子，还是个笑面虎。

这个一生自强的女人，迫于现实的无奈，只得将自己七岁不到的儿子寄宿在这个家庭，寄宿在她的娘家，寄希望于他们，祈求他们照顾他，她丢下孩子出去打工了。

徐甫便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从小吃着百家饭，受人排挤，受尽白眼，受尽侮辱。

一条狗如果不想饿肚子，它就得对着主人摇头摆尾。

徐甫自小也练就了一个技能，那便是察言观色，哪家的主人不高兴了，他便能第一时间察觉，就得讨好他们，又或者那意味着他又得去另一家谋生路。

如同路边的一棵野草，尽管被人踩来踩去，但只要有点希望，它还是顽强的活着。

如此，徐甫自小感受完人情冷暖，看尽了世间丑态。

这个世间也许是有真善的，可他看不到，人性的恶，在对着他时，便能肆无忌惮的释放。

世间的本质是什么？弱肉强食，强者从来不需要在乎弱者的态度。

他的母亲是个自强的人，辛苦打工，挣来钱，便供他念书，他也很成器，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可这却改变不了他的现状。

他是受他母亲影响的，他不愿意成为一个令自己厌恶的人。没人教他为人处世，他便在书中学，没人教他做人的道理，他便在书中学。

别人或许认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是个哄骗人学习的噱头，可对于一个现实生活烂到极致的人来说，书，便是最好的精神粮食。

书，好啊，它教人的东西都是正能量的，向上的。所以，他也努力地成为那样的人。

然而这个世界并不美好，书，只净捡这个世界美好的说，它并不能教人真正的处事之道。

他渐渐长大，小学，初中，他碰到了几个好老师，他们可怜他，便给了他更多的关照。这一度让他回归了正常人的生活，让他误以为他跟别人是一样的。

直到他满怀希望，去市里重点高中。

一个人，不可能受某种东西吸引，就一下堕入深渊。

如果有人问，什么样的日常生活，能把“势利”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徐甫便会告诉他，城市人的生活。

他带着期待去的，却被现实的刺扎得满身是血。

初时，他的学问很高深，他能跟先生们探讨问题，他说的东西，同学们甚至都听不懂。

然而那些为人师表的人，不仅看成绩，还看家境，他们对他是冷漠的。

那些同学，不仅相互攀比，还拉帮结派。

学校是个小小的社会，它将现实社会的方方面面缩影在这方寸之地。

他才终于意识到，他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他开始自卑，开始怀疑自我，开始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开始逃避现实。

他大学时碰到一个彼此喜欢的女孩，他也不敢靠近对方，他害怕自己负不了那个责。

生活过得破破烂烂，他甚至都不敢告诉母亲，他总是欺骗她说，自己过得很好。

然而母亲年纪大了，容颜逐渐苍老，他不敢面对她，可又知道自己必须负起某种责任。

……

末世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来了，它是人间浩劫，注定生灵涂炭。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或许是更好的归宿。

徐甫的母亲五十多了，年纪大了便有这样那样的身体不适，在这末世之中，这些平时的小病便被迅速放大。

他惶恐不安，这是他在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的唯一亲人，唯一令他还有活下去的勇气的牵挂。

就这样，他带着母亲四处求医，然而各大医院都表示，在当下这样的环境，几乎所有人都在等死，让他别费苦心。

可他不想放弃，辗转东方各地，来到了极北方，听到了落叶镇的传闻。

徐甫满怀着希望，带着母亲踏上了前往了落叶镇的道路。

……

这是一个古朴且无华的小镇，它就在那儿静静地卧着，却让人感到舒心，让人宁静，让人放松。

徐甫由衷地喜欢这里。

……

徐武凝着白白的眉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米七不到的个头，有些瘦弱，他在自己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双手不自觉的绞在一起，相互揉捏着。

这是李刚带回来的，说是在镇口碰到的，李刚见他风尘仆仆，还带着一个面色不佳的老妇人，就起了同情，医院这会儿是没有医疗资源给这位老妇人的。

他就将人直接带到了徐武这里，去医院，不如来这里。

徐武这些天忙得有些焦头烂额，但他还是平静的对着年轻人说道。

“让你妈过来吧，有住处吗？”

“有，租了一间旅馆。”徐甫这样回答道，但实际上他已囊中羞涩，不出意外，他得在这里谋个差事。

于是他有些没底气的问道，“医生，治疗费用高吗？”

“我爷爷给病人治疗都不收钱呢。”丁铃在一旁插嘴道。

“就是，都不收钱呢。”丁谓一如既往的跟屁虫。

“医生，不收钱怎么行。”徐甫不安道，不收钱便有人情债，人情债是最难还的，他这一生最怕的便是欠别人人情。

徐武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随即挥了挥手，“去吧，把你妈带过来，我不缺那点钱，你也不用觉得欠我人情，这对我来说就是举手之劳。”

徐甫走了，徐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初步评价，这是一个不自信的孩子，内心敏感，有孝心，孝便意味着责任感。有些东西，涉世不深的人藏是藏不住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有灵纹。

“或许以后可以考虑培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