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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垂鞭话平生(11)

李忠达背身席地而坐,听见开门的锁链响动声,问道,“该走了么?”

室内一片沉寂,无人应他,他心中奇怪,这才回头去瞧。

只见来人是个一袭红衣的年轻公子,生的容貌俊美,脸色却异常苍白。

李忠达不禁一怔。盯着面前之人辨认片刻,猛然间双眼似有了活色,整个人竟激动的热泪盈眶。

谢玿对他此番举动愕然不解,身子有意无意往门边靠了靠,就怕他猛然发难自己好跑得快一些。

李忠达却极力压抑住情绪,又定神看了看她,忽然双膝一弯,跪地竟向她磕了个头。

这无疑让谢玿更是大吃一惊。

李忠达却是无暇再去谢玿神情,又转身朝窗外跪地叩首,自语道,“蒙主上多年器重,属下此番失手辜负主上重托,贱命不足挂齿,原想厚颜残喘到最后能再见主上一面,但大理寺积威厚压,属下唯恐一时不慎连累主上,所幸...”他说到此处,竟落下泪来,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倒是一脸坦然赴死的模样,“所幸上天有眼,得见少主...也是一样的...”

少主?是越惜秋?不对,莫非是...

谢玿虽听得半清不楚,却心中一凛,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还未等她想明白,只见电光火石间,李忠达鼓足了力气将头向石壁撞去。

谢玿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只是她有伤在身脚下无力,自是阻止不及。

只听“嘭”一声,脑骨碎裂之音清晰可怖,登时血水四溅脑浆迸裂。

再看李忠达,已经死透了。

这变故来得突然,谢玿只觉手脚冰凉呼吸难畅,倒退两步身子瘫软靠于门上。

她心底那股惧怕随着李忠达的自尽实实在在四溢开来,她不自觉叫了声,“皇兄...”

赵元冲听到撞击的微响,只恐谢玿有失,忙入牢查看,此时瞧见眼前景象,也是大吃一惊,却先行将谢玿上下打量查看,问她有无受伤。

谢玿未说话,赵元冲以为她惊惶未定,但她实则是心思电转,她心道,那日方说了我再无事欺瞒于他,可眼下这事...若要让我说真活...

终于,她瞧了一眼那尸体,又惶恐又歉意的仓促道,“皇兄...我...我是不是闯祸了,我...我只是说大理寺的手段有多可怖残酷,想着他怕了就能趁早招认些事情出来,我...我没想到他...他...”她咬了咬牙,“皇兄,我自作聪明,逼死人犯弄巧成拙,按成周律例,甘愿受罚...”

李忠达之死,确实大出赵元冲意料之外,原先的计划打算自然尽数东流,但...赵元冲又怎么可能忍心责怪她,他瞧着她此刻几乎没了半点血色的脸颊,柔声道,“阿玿,不怕,有皇兄在,你做了什么都不用怕。”

这话本是很温存又很令人安心的话,但谢玿心中突突直跳,心想,他为何说“你做了什么都不用怕”,却不是“发生什么都不用怕”,莫非他确是对我有了些疑心?

其实,谢玿此时偷儿心虚,而赵元冲究竟什么意思,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清楚,但谁也不能问。

从小就是这样,她纵使对旁人百般算计诓骗,一旦面对赵元冲,丝毫欺瞒都令她难捱的坐立不安。

众人走出允州府衙,谢玿与赵元冲之间不似往日那般亲近,对他有些冷淡。

快到曲学阁了,她拉了拉赵元冲的袖子。

赵元冲不解回头,却是有些欢喜。

谢玿道,“我不想再呆在允州了,你呢?”

赵元冲不知为何,心中莫名一阵刺痛,不容拒绝的执了她的手掌,“我呢?我难道还要眼睁睁扔下你让你一个人走?”

谢玿却不知是不是有意,躲开了他的目光,说道,“嗯。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须臾,赵元冲道,“过一两天,就走。”

数日后,允州府衙奉了二殿下手谕,将李忠达所获财物、及事件始末叙写加印一同送往京城大理寺。

物事送达的第二日早朝,皇帝龙颜大怒,下旨彻查李忠达旧事,当年相关人等一概革职查办,严惩不贷,并赞道二皇子贤明豁达,实慰朕心。

衍庆宫刘妃笑道,“二殿下即使身在千里之外,仍心系朝堂,不忘替皇上分忧,实在孝顺恭谨,叫人放心的很。”

皇帝听后,只是淡淡一笑,无话。

赵元冲这边,一行人打点行装准备启程。为安全起见,又借带了徐洛等几个曲学阁护卫,随身保护。

谢玿出门,似乎无意间轻手隔开了赵元冲伸过来要扶他的手臂,却走到鸿柔身边,道,“鸿柔姐姐,我们走了。”

谢玿咬咬下唇,自从知道鸿柔心仪赵元冲之后,不知为何,她就对鸿柔生出几分怜意来。

鸿柔,人如其名,安静,端庄,温柔。

确也贴心,秉性很好。

但谢玿纵使觉得她再好,情之一事,不可相让。于是对着鸿柔愈发客气有礼。

鸿柔婉转微笑,道,“路上保重。”

谢玿点头作别,进了马车。

赵元冲还伸着手臂,苦笑连连,看了一眼掩口轻笑的鸿柔,叹了口气,还是道了句,“后会有期。”

鸿柔笑道,“殿下保重。”

赵元冲点了点头。

待车走得远了,再也瞧不见影儿了,听不见声儿了,鸿柔才收回目光,也是低叹一口气,喃喃道,“后会有期...”

半月后,马车到了南楚与成周交界处,清屏。

谢绍看了看窗外,“为何绕道?”

赵元冲放下帘子,“我们去坪洲之事在外人看来是密旨,但隐秘从来瞒不住该防的人,越景和衍庆宫,哪边都不会错失这个下手的机会。”

谢玿听到越景之名,犹豫半晌,不经意问了句,“所以...你确定李忠达背后之人是越景?无疑?”

赵元冲摇摇头,道,“有疑。未必是越景。”

谢玿忽然有些紧张,道,“一定是越景无疑,应该不可能是别人了。”

赵元冲瞧着她,端详片刻,道,“为何如此笃定?”

谢玿心中一怔,面上露出一丝浅笑,“直觉。越惜秋与越景毕竟是父子,哪里脱得了干系。”

赵元冲未再说话,谢玿忽然不安起来,她有些烦躁的喊停了马车,赌气说了一句,“也是,我这种没什么本事手段的人,纵使想到什么,也是些微不足道的儿戏,何况直觉。谢玿想来这一生也做不到那样财眼通天,也不想去做,皇兄大可回允州去,山庄乱花撩人迷眼,比这青山荒芜岂非好太多?”

说罢,她掀帘下车,在暮色下徒步走在荒芜青山中。

赵元冲被她抢白一番,无奈又心中有些微恼,但记挂她伤势,忙追下车,快步上前扳过她肩膀,好言道,“听话,凡事往后再说,现在你有伤在身不可动气。”

谢玿一回身,甩开他手臂,冷笑,“如何不可动气法?皇兄可能教我?那些该做的皇兄都已经做了,现在却叫我不可动气,好得很。”

赵元冲沉下一口气,进而缓声道,“阿玿,那天不是说过了,我有很多的不得已,于旁人,我断然没有对你的那份心思。”

他话说的温和,似也在理,却听谢玿一气之下一掌拍上路边树干,只震得那树冠哗哗作响。

赵元冲登时就沉下了脸,怒火无端冲上额间,他怒道,“好!既然你这命连自己都不想要了,我何苦再管你死活!说了那样多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叫你不可动气你不听,说我没和旁人苟且牵连你也不听!你回去罢,眼不见为净,免得相看两厌。”

他声色本浑厚磁性,只是一贯对谢玿说话温柔,听来显得沙柔清朗,如此怒急之下,竟忽然敲金击石一般,铮铮然令风窒地骇。

谢玿当头又焦又气,胸中隐隐有了痛意,大声道,“我何曾说过你们是什么苟且牵连!若不是为...为你们那不知商定了什么的东西,就凭她那诡谲毒辣的手段,善用眼线阴谋的伎俩,早在许襄儿险些丧命的那次我就杀了她了!不得已是么?!我情理都通都懂,我也忍了!但又如何!我还是生气我还是难过,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让自己心里好过点!”

说罢,她双眼已然通红,只是强忍着不然自己哽咽落泪。须臾,她骤然推开赵元冲,大步走出,道,“分道扬镳!?很好!后会无期!”

赵元冲胸口如巨石累叠,千种滋味此起彼伏,眼看谢玿越走越远,他牙关紧绷,黑着脸三两步抢上,右手向她纤腰中一掐,左右抓住她胳膊,将她轻巧的扛上肩膀,动作近乎粗鲁不容抗拒的扔进了马车。

辰良像木雕的一样,喉头滚动,想说话又不敢说话,一瞧两人都重又上了车,忙驾车继续前行。

马车内,赵元冲紧咬的牙关让下颌的线条愈加锋利,他生了半晌闷气,才去瞧一言不发的谢玿。

谢玿从方才起,就也不挣扎,也不叫喊,只在他肩膀上沉默,此时也抱着膝,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

赵元冲脸上依旧是愈加冷硬的怒容,却将她的肩膀硬是扳过来。一看之下,发现她眼尾已然通红,胸口一股气顿时就泻了,化成无声的叹息。

他无奈又疲累的仰后靠坐,道,“你这个人啊,生气的时候比谁都狠,刀刀见血伤人,可现在这又是做什么...你有怒有气冲我来就好,拿自己发狠算什么事儿,也不见你生气起来打我的,”他略一停顿,忽而苦笑,“打我倒还好些,伤在皮肉比伤在心里大概还能好过些。”

谢玿只听着,伸手背抹了一把将落未落的眼泪。

赵元冲看见了,心中忽然就不气了,竟觉得十分好笑,正要伸手拉她过来。忽然之间,马车却剧烈颠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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