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无意欺骗
看他走了,顾青芝来到后堂门前,犹豫片刻,还是用力撞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并没有点亮一支烛火,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我不是说过不准进来吗?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屏风后的地面上一片狼藉,床上皱成一团的被子,散落的枕头,地面上倾倒的灯笼,还有几本书册似乎都承载过本不该发泄于它们身上的怒火。
一本书越过屏风,朝着顾青芝飞来,重重砸在她的脚边,发出沉重的声响。
顾青芝并没有躲,屏风后的少年似乎也察觉到进来的人并非吴方,定定地看着外室当中立着的那个身影。
直到顾青芝绕过屏风,才看到少年此刻的样子。
他看起来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又像秋日飘零的落叶,纤细的身子微微佝着,胸口汹涌地起伏,瘦弱的肩膀不住地战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也不知伤到了哪里,他的右手垂在袖中,黑红的血水一滴接一滴砸落,在静谧的屋子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出去。”
冰凉的口吻比寒冬腊月的天气还要寒冷,再不似从前那样温柔,少年的眼睛狠狠瞪着她,仿佛今早那副可爱的样子都是假象。
他拾起脚边的书,重重砸在顾青芝身侧,用行动驱赶她。
可她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方才说过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还回来干什么?”少年冲过来狠狠推了她一把。
顾青芝顺着他的力退了两步,看看他沾在自己身上的血迹,沉沉吸了口气,屈身跪在地上。
“属下自知罪不可恕,殿下能否听我一句解释?”
封斩夜别过头不去看她,冷笑一声∶“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还打算如何骗我?”
顾青芝垂眸,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透过他颤抖的声音依然能大概猜想到他现在的表情。
“我可以保证,这次说的全部都是真话。”
封斩夜摇头,向后退了两步,将自己与她的距离拉开,“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顾青芝看着他血淋淋的右手,沉默片刻起身,“那至少,先把血止了吧。”
她将倒在地上的灯笼扶起点亮,这才看清楚封斩夜手上的伤势。
伤口在手背上,倒是不大,像是被什么划破了一点皮,就是流出的血量看着有些吓人。
为了确认还有没有其他伤处,她伸手拉他,他却躲闪开,漠然地看着她的手顿在半空中。
意料之中的不配合,看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他是怎么都不会让她碰一下了。
顾青芝垂下手,思考了片刻,而后缓缓开口:“我并非有意欺瞒殿下,我的确是个女子,但自小一直都以男子身份生活,在梧桐巷那样的地方,这不过是我谋生的手段。”
“因为早已习惯这种生活,所以进入相府的时候也并未刻意说明,没想到会对你造成这样的伤害。”
没有任何回应,顾青芝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她并没有撒谎,她的确不曾想过,封斩夜对自己的性别问题竟会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少年此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白净的小脸全然隐藏在黑发之下,看不清楚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听,只有血水的“滴答”声格外刺耳。
顾青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知道,即便我如今这样说,也很难再让你相信,但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眼看封斩夜还是没有反应,估计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再转变对自己的态度,顾青芝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药粉放在一旁桌上。
“今夜我在外面值守,殿下上过药早些睡。”
她穿过屏风走出后堂,将屋门带上,独自站在屋檐下。
深夜的寒意袭满全身,抬眼看去,残缺的孤月不知何时早已爬上远处竹林间的缝隙,黯淡的天空中没有一点星光与之作伴。
一夜无眠,屋内的烛火也一夜未熄,只是屋子里静悄悄的,再没传出过任何动静。
一墙之隔的后堂之中,封斩夜也难以入睡,他虽然躺在榻上,可双眼从始至终都隔着屏风,失神地望着门口。
屋里静得让人害怕,那个总是坐在他床边陪他入睡的人,如今却站在门外。
他本该因为欺骗而狠下心把顾青芝赶走,可听了她的解释,他怎么也做不出来。
其实欺骗于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若是换作其他人,他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只会从此以后再不与那人有任何交集,可经过这几个月以来的生活,让他第一次开始犹豫。
不知不觉中,顾青芝对他而言,已经有了别样的意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联结驱使他对她放下了戒备之心。
她明明做了那么多为他好的事,可欺骗自己的偏偏是她,这让他很难想通。
或许真的如顾青芝所说的那样,她的确不是有意而为,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仍然一阵阵的委屈。
出于对她的想念,他鼓起勇气去找她,却发现了她所掩藏的秘密。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少年抬起胳膊捂住双眼,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枕头上。
顾青芝就这么在屋外站了一整夜,夜里的湿寒气几乎把她从外至内冻透,直到天边露出大片晨辉,柳嬷嬷照常来后堂前的菜地查看长势,才发现她。
老嬷嬷瞧见门边的人影,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就看到垂着头站在那里的顾青芝。
“小顾侍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站着呢?”
顾青芝这才抬起头来,直了直身体,活动活动冻僵的手指,找了个借口。
“我看今日天气好,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柳嬷嬷不是吴方,一眼看到她眼下淡淡的乌青,就多少猜到点情况,凑过来低声问:“是不是殿下和你闹脾气了?”
顾青芝摇摇头,苦涩地笑了笑,“没有,是我自己不好。”
要真是闹脾气那么简单就好了。
柳嬷嬷拍拍她安慰道:“没事儿,这个年岁的孩子就是这样的,这个时候估计他也醒了,等我进去与他说说就好。”
没等顾青芝阻拦,她就推门走了进去。
顾青芝估计柳嬷嬷要是知晓了昨天的事,自己八成是无法再留在别院之中了,看了看她拎过来的肥料,想着站在这里也冷得很,不如干干活,活动活动筋骨至少能暖和些。
顾青芝这边刚刚干完,抹去头上的汗,柳嬷嬷正巧出来。
看到空空如也的肥料桶,她边递给顾青芝一块巾布擦汗边说:“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就帮我把活都干了,这东西又臭又脏的,老婆子我自己来便是了。”
顾青芝听着柳嬷嬷一如往常的话,有些发懵,封斩夜难道没把昨天的事告诉她?
柳嬷嬷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关切地拍拍她,“发什么愣呢?赶紧进去,一身汗的别再染上风寒。”
顾青芝本想拒绝,柳嬷嬷却对她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没事儿,殿下就是一时别扭,这会儿已经好了。”
顾青芝半信半疑地走进屋里,就见同样眼下乌青的封斩夜坐在榻边,正盯着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