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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浊酒扁舟(3)

甫一入内,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凌钦霜不由一怔。定睛看时,舱中无人,却有一桌丰盛的酒菜,正中是一大盘清蒸鲤鱼,鸡鸭的香气虽然四溢,却难掩鲤鱼的淡淡清香。

那舟子在门外说道:“请凌爷赏脸品尝,自然会猜到我家老爷是谁。”

凌钦霜也不怕酒菜之中有毒,随手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里,下一瞬,他呆住了。

便在此时,只听身后一个婉转的声音轻轻笑道:“凌大哥,婉儿的手艺可有见长?”

凌钦霜听得这话,有如雷轰电震,“啊”的一声,返身抢出舱外。其时,漫天焰火兀自未歇,千万点流光仍与雪月争辉,七彩之下,水面映出了一道盈盈倩影。流光随波泛起,潋滟浮动,投在那少女身上,忽而粼金,忽而湛蓝,变幻无定,如一道蒙蒙薄幕,将她笼罩其间。

这少女,却不是婉晴是谁?

此番久别重逢如此突兀,实是乍惊乍喜,凌钦霜疑在梦中,呆了半晌,一把抱住了婉晴,失声道:“婉儿,是你!真的是你?”说话间已是喜极而泣。

婉晴秀目微红,投身入怀时,已然泪流满面。凌钦霜又喜又悲,紧紧抱住了她。两人心头都是火热,一时四唇相接,深深而吻,轻怜蜜爱,宛若身在梦境,吻了良久,这才分开。

婉晴破涕笑道:“这焰火可有多美,咱们坐下说话。”

凌钦霜顺着她眼光瞧去,只见满天彩焰,灿若繁星。而那冷月疏星与这繁华景象相比,大有天上清辉远逊人间火炽之感。

两人携手坐到船头。婉晴笑道:“怎么样,三件厚礼,还看得过眼么?”

凌钦霜望着她,好似呆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隔了良久,才道:“三件?”

婉晴眼波一转,吃吃一笑。凌钦霜恍然大悟,知她说的第三件礼物便是她自己,微笑道:“我倒宁可你早些露面,又何必费心准备前两件礼物。”又问:“你的伤可大好了?”

婉晴笑着点了点头。凌钦霜端目凝视,见她脸色泛红,心中更喜,猛地将她抱起,转了几圈,纵声大笑。

婉晴笑道:“船要翻啦。”

凌钦霜将她轻轻放下,道:“那位老者呢?你们串通一气,耍得我好苦!”

婉晴咯咯娇笑,忽而粗声吟唱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听那声音,竟与先前那老翁一般无异。

凌钦霜一怔之下,立时明白,笑道:“不想你也有这一手易容的好功夫,曲儿也唱得这么好,却连我也瞒过了。鬼灵精,专会害我着急。”

婉晴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怎么忍心让你着急?”

凌钦霜见她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心头一酸,轻轻抚着她秀发,说道:“婉儿,这半年多来,可苦了你了。”

婉晴道:“你才是呢,总也不休息,累坏可了怎么办?”

凌钦霜道:“我哪有?”

婉晴笑道:“别骗我啦。师父的医书,我多多少少也看了些。再说,我还不知道你吗?看看,这一身邋遢的衣裳,胡子像扫把似的,要不要引荐你入丐帮啊?”

凌钦霜不禁莞尔。婉晴笑着取出了匕首,蘸了水,给他刮起了胡须来。凌钦霜想起当日死海之畔的情景,当真是恍如隔世。

刮完了须,婉晴上下打量凌钦霜,颔首笑道:“其实留些胡子也不错啊。再过几年,等有孩子了,咱们便来蓄须吧。”

凌钦霜脸上一红,忍不住笑道:“就像你那一部银髯,确也威风得紧。”

婉晴心情极好,闻言便将易容改装的一部花白胡子贴在凌钦霜脸上。婉晴俏脸微侧,望着自己的大作,眼里满是喜悦。

两人闹了一阵,便并肩依偎在船头。流焰,飘雪,平湖,冷月,不知亦真亦幻,今夕何夕。夫妻二人历经生死,终于重逢,此时默默相望,都有心满意足之感。

偎倚着坐了片刻,眼见焰火渐歇,凌钦霜握住婉晴柔腻的手,道:“婉儿,死海一别,你是怎么回到的中原?”

婉晴撅嘴道:“还不是那臭老头带我回来的。”

凌钦霜听他口气不善,忙问缘故。

婉晴道:“若非我是爹爹的女儿,他肯大损真气给我治伤么?那日从死海出来,臭老头说他当年欠赵先生一个人情,而我又曾进地牢给他送过酒喝,这次受托治伤,实在是一举两得,从此各不相欠,好不美哉。接着又说要返回中原,找我爹爹报仇。也不知道他从哪得到了万古流空剑谱,非逼着我给他讲解天象。我说你这般逼我,可不是又欠了我人情么。臭老头便说他要杀光剑谷之人,却绝不伤我毫发,便算还了人情了。没办法啊,我只好便跟他敷衍胡扯,就这么一路回到中原啦。”

凌钦霜道:“可我在塞尔柱王国东寻西找,就是寻不到你半点讯息。”

婉晴道:“我们走的是水路,飘洋过海,你有老马识途,也难大海捞针啊。”

凌钦霜“啊”了一声,一拍脑门,赧然道:“我真笨,只知道遍地打转,就没想到去海里捞一把。”

婉晴咯咯一笑,道:“一来舟中清静,适宜思索;二来也没什么奔波之苦;三来大海茫茫,也不怕我逃走。臭老头虽然想得周全,却不知本姑娘水性超群。”

凌钦霜道:“可你重伤初愈,怎能……”

婉晴笑道:“傻哥哥,你以为我会游回来吗?”

凌钦霜道:“不是吗?”

婉晴道:“船上有吃有喝,衣食无忧,忙时钻研医术,暇时坐听海风,岂不逍遥美哉,干什么要逃?”

凌钦霜听她将吃苦说得如同享乐一般,不禁莞尔,道:“古、古先生没对你怎么样吧?”

婉晴道:“他自诩英雄豪杰,言而有信,说了绝不伤我毫发,还能对我怎样?何况我若是死了,谁来给他讲解天文?所以他一逼我,我便装作旧病复发。他明知道是诈,那也无可奈何。看他捶胸顿足、怒不可遏的丑态,也是赏心乐事。那天我向爹爹传书示警,写到一半被古老头发现了。这次他动了真怒,你猜结果怎样?”

凌钦霜忙问道:“怎样?”

婉晴正色道:“他一怒之下,便说要把我扔下海去。我说你杀了我,等我到了阴曹地府,便跟阎王爷爷说,那位害死我的古老头阳寿殆尽,待他经过奈何桥时,请孟婆婆省下一碗断魂汤,让他把前世的累累负债连本带利、当牛做马还给我。事成之后,阎王爷爷您拿五分,孟婆婆拿两分,小女子拿一分,剩下的两分,地府里的兄弟姊妹人人有份。”

凌钦霜不禁莞尔,道:“他就这样被你唬住了?”

婉晴笑道:“可不是么?他纵然神勇,又岂敢与地府千万人争锋?恼羞成怒之下,便把桌椅、甲板、船帆一股脑地打得稀烂。船烂啦,我自然就淹死了。可谁知道,他自己竟然不会水,你没见他海里那样子……啊哟……笑死我了……”只笑得腰肢乱颤。

凌钦霜忙问道:“他死了?”

婉晴哼了一声,道:“他要杀我爹爹,我溜之尚且不及,还能救他么?不过他本事大得很,哪这么容易便死了?我每日与他胡说八道,他的万古流空却突飞猛进。我脱身之后,返回中原,便去了赵先生的铁匠铺,可那里却成了一片废墟。唉,可怜竹子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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