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地鸡毛
富士山服装加工厂。
下午二点多钟的时候,明媚打电话问道:“老板让咱们晚上去陪客人吃饭,你怎么还不回来?”
“忙呢。”窦豆心说,真是羡慕嫉妒恨您老人家长盛不衰的革命热情。每次请客吃饭,富士山都会带着明媚,就像带着他的成功案例,而明媚总能不负所托地做到风雨无阻、兴致勃勃。
细思量,不得不佩服明媚察言观色的敏感和为人处世的八面玲珑,不温不火不张不扬,跟所有人都处得来,貌似所有人的“知心姐姐”。无论在什么场合下,她总能极为自然地在你的立场上恰如其分地衬托一二,让你心情舒适熨贴。在她身上,这种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功夫,比业务能力过硬和出色的外貌更管用。
在富士山众多外来妹中,明媚的家世、学历、长相、业务能力等都属一般,可是她高瞻远瞩的眼光和实惠耐用挑选男人的本事,是很多能力出众、长相不俗的女孩子无法望其项背的。当大家尚在不太能接受富士山的“拉郎配”时,明媚却瞅准了目标,先到先得,果断出手。
见过酒井的人都说,酒井长相英俊,为人踏实可靠,家境殷实,对明媚非常在乎,能力也不俗。两人因富士山“诱拐中国妇女”的战略战策结缘,虽不是一见倾心,也没有水深火热,但这种两厢情愿,相敬如宾的情路可能更会细水长流。姑娘们背后都很羡慕明媚运气好,碰到了酒井那么好的男人。
可是!
何来幸运之说啊,所谓八仙过海,一切皆凭本事。道理是真有道理,参得透,未必做得来。拉近理想和现实的距离,不是任何人都能游刃有余地实现。
“抓紧回来吧,别让老板不高兴,老板就好这一口。这次,又不知道要给谁做媒。”明媚的话打断窦豆瞬息万变的沉思。
窦豆发觉,明媚对八卦也是怀有一腔不灭的热情,难怪是个“人肉信息中心”。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并能乐在其中的本事,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闭眼捂脸,痛心疾首,羡慕不来啊!
“一个叫星野,一个叫菊地。”
明媚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哦,不会是上午跟你同车的那两位吧?”看看,看看这对信息分析判断筛选整合的能力,那叫一个杠杠的。
一时间,窦豆觉得明媚哪哪都棒棒哒,自己哪哪都自惭形秽:我要跟我妈打电话,我要谢谢她老人家哦!小时候她总嫌弃我反应慢,骂我吃屎都吃不到一口热乎的,妈呀,知女莫如母,您是我的知音呀,您咋说地那么精准呢?在富士山,很多事您可怜的女儿都是最后一个知道哦,唔唔唔,太麻木不仁太无能!
心里极度不平衡!得揉揉肚子。
“嗯。”
“多大年纪?人长得帅吗?是干什么的?”跟充满了电的机器似的有劲儿。
“不知道,没打听,不感兴趣。”窦豆被自己的心理不平衡打击地几乎破罐子破摔了。
明媚好心相劝:“为什么?也许有适合你的男人呢,机会是要把握的,可不要错过哦。”
当前理由充足,“我对日本男人不感兴趣。”
“哦……”明媚没再说话。
窦豆突然清醒,自己说话太随意了,没有顾忌明媚的感受,人家已经幸福地着手准备跟酒井结婚了,你还在人家面前搞民族“歧视”,让人情何以堪啊。虽然公司里很多女孩子都很羡慕明媚,可是,从明媚的立场来说,她还是比较顾忌别人的真实感受的,毕竟这是一个两国矛盾比较尖锐的时代。
彻底从方才的分心走神、胡思乱想的状态中清醒,“对不起,明媚,我没有别的意思哦,我只是想表达,我还是喜欢中国男人,我觉得中国男人更适合我。”窦豆斟酌着字句说。
“我知道,没关系的,其实日本男人,也不像大家想得那么、不堪,我以前对他们也有偏见,跟酒井谈恋爱以后发现,日本男人也挺好的……”听得出,明媚也是在斟酌着字句说话,怕夸多了自己的日本男人遭人反感。
明媚接着说:“就拿富士山来说,虽然他在日本有老婆,但是他对席秀丽还是很不错的。不仅在上海给她买了房子,还专门为她建了这家服装厂。
席秀丽一个农村出来的姑娘,凭她自己的本事,累死也没法在上海挣一套房子。她跟她姐姐席秀华不一样,席秀华一身的本事,又能吃苦又能干,她做了十几年,才在上海买起房子,38岁的人了,到现在还没嫁人,只顾着忙事业,没时间谈情说爱,不容易啊。
席秀丽有什么,长的既不算漂亮,也不算年轻,还一身的坏毛病,抽烟赌博泡酒吧,人懒得要死,还不愿意努力,又有乙肝病,我看她除了会花钱,一无是处,富士山还拿她当宝贝。
就她这样的,给中国男人做小五、小六也没人要,也不知道富士山看中她什么。日本人啊,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人,富士山在上海的玻璃制品工厂也是交给一个日本情妇打理的,但是,他并不知道,席秀丽跟那个日本女人不一样,是不会对他死心塌地的。
你可能不知道,最近席秀丽跟一个在酒吧里认识的男人来往很密切,那个男人来接席秀丽下班几次了,被不少人看到过……”窦豆再次感叹,都在同一个公司上班,这些事明媚怎么就知道这么清楚呢?自己怎么就一无所知呢?
“你等着瞧吧,照这样下去,富士山如果一直由着席秀丽在公司里捣糨糊,不出几年,咱们这个公司就会关门大吉。”
“哦,你明知道这个公司没前途,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做?”窦豆问道。
明媚说:“富士山对我有恩,我不能对他的事坐视不管,再说,我可能也做不多久了,没必要再换个地方。”
“结婚跟工作不矛盾吧?”
“我家鬼子说,等我们结了婚,就回日本定居。”
“好吧,好人一生平安。你这么温柔可人的小女人,但愿你家鬼子知道怜香惜玉。”
明媚自信满满:“放心吧,酒井是个有责任的好男人。”
富士山像所有生意人一样,是个好客之人,又有着日本人护窝子的特点,据说,某次,富士山带两个日本人游玩杭州西湖,结果其中一个不小心掉到了西湖里,富士山和另一个不由分说,也跳到了湖里。
三个人都不会游泳,被救上岸以后,在场的中国人感到非常不解:“不会游泳,你们跳下去干嘛?不是帮倒忙吗?”
三个水淋淋的日本人都尴尬地没说话。窦豆心说,下次,他们再遇到这样的事,仍然会死不改悔地陪吃陪玩陪睡,还会陪淹赔死。
每有日本朋友来华,富士山总喜欢让公司里年轻漂亮的女生作陪,如果有缘分,则成就一份姻缘。如果没缘分,能让老板请客,也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当然,如果郎有情妾有意,自然也会发生一夜情、两夜情的事,那也是公开的秘密。
窦豆想,富士山还不算罪大恶极,虽然有想把中国姑娘都拐到日本做老婆、做二奶的贼心,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强迫,一切悉听尊便。
他自己给自己找了席秀丽做三儿,他儿子也找了个中国姑娘做老婆,当真是“亡我中国之心不绝”,太阴险。
挂了明媚的电话,魏元喜已经拿着一大马甲袋的蕾丝边角料过来了,他对窦豆说“厂车在门口等你呢,这是你要的边角料。”
老余端着他那形影不离、道具似的金丝楠木烟斗,“干咱这一行的就是不缺边角料,老魏,你也太抠门了吧,怎么不捡大块的料拿,这么小,中什么用?”
魏元喜无措,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抠门,“窦豆就要小块儿的,这都是我们打算扔掉的垃圾。”
老余吧嗒吧嗒嘴,不解,“你要这么小的干嘛?”
窦豆接过魏元喜手里的马甲袋往车里放,“每次看到这些五颜六色的边脚料扔到垃圾箱里,我都觉得可惜,我就寻思着,能不能废物利用。”
老余寻思着,“能中什么用呢?”
窦豆从随身背着的大包里,翻出两朵蕾丝边料做成的胸花,问道:“好看吗?”
“你做的?”老余接到手里,难掩惊奇。
“是呀。送给您夫人吧,看她喜欢不喜欢?”
“她肯定喜欢,女人哪有不喜欢这么漂亮的花的,窦豆,你的手真是太巧了。” 老余翻看着手中的花,不由得赞叹道。
看着老余手里这朵蓝色的淡雅小花,魏元喜也是唏嘘不已,“这手是巧,不愧是做服装的,设计出来的胸花就是超凡脱俗,这要是别在胸前,会把衣服的档次提高不少。”
窦豆把手里的另一朵粉红色的给了魏元喜,“这一朵就送给魏师傅的爱人了,但愿她会喜欢。”
魏元喜忙不迭地说:“会的,会的,一定会喜欢的。以后,我把好看的边角料,都给你留着。”
“嗯,谢谢你魏师傅!老余、魏师傅,我走了,再见。”
看着车子走远,老余对魏元喜说:“小姑娘真是招人喜欢,懂事、得体、大气。”
魏元喜把两朵花放在一起比较,真是各有各的特色,灵动、美丽,爱不释手,“是呀,一点没有娇骄二气,多平和的一个姑娘。”
面包车里。
返回的路上,窦豆从大包里找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剪刀,开始在车上缝制起胸花,灵巧的小手一阵穿针引线,一朵枣红色的绢花很快就缝好了。
刚缝好穿上别针,正打算再做一朵,就接到了大狮子雷奥的电话,雷奥告诉窦豆,他今天去一家公司应聘了,还跟主管技术的副总经理谈了半天话。
“这次感觉怎么样?有希望吗?”
“差不多吧,约好了后天再去一次,跟他们总经理也见个面。”
窦豆关切地问道:“他们给开多少钱?”
大狮子说:“这就是我想跟你讨论的事,你说,我跟他们提多少合适?”
“我有一朋友的朋友,他要请我给他家做保姆,月薪四千。他每月还房贷七千多,小孩子上幼儿园每月两千多,单这两项加在一起每月固定支出就将近一万了,可见他的工资有多高。”
“那个咱不能跟他比,月薪拿到十几万的有的是,咱年薪能拿到十几万也就不错了。针对我的问题,提多了,不合适,但是,总要比我原来那个老板给的高,我才能过去吧。”雷奥之前给一个德国老头做网管,每月工资六千多。
窦豆问,“你的心里价位是多少?”
雷奥斟酌着说:“一万吧?”
“哇塞!海龟就是不一样哈,你也是刚工作不久,我也是刚工作不久,我月薪才四千多。”
雷奥不自信起来,“是不是要的有点高了?那就八千?”
窦豆听说应聘时也不能太自降身价,就建议说:“九千五吧,你看人家淘宝上,很多商品都标价9.9元,虽然差一角就是10元,可是在消费者心里那感觉就是便宜不少。”
雷奥心情舒畅起来,“好的,就听你的,九千五。咳咳咳……”雷奥咳嗽了几声,振得窦豆耳朵嗡嗡响,她嫌弃地把手机拿开,离耳朵远点。
“这么长时间了,你感冒还没好?抓紧把感冒治好,去面试也不怕人家说你得了痨病,吭吭咔咔的咳嗽。”
雷奥嘟囔说,“找了好几个月的工作,找的我都快要崩溃了,一点看病的心情都没有。”
“如果看着还可以,工资还凑合,不要再折腾了,就这家吧,先做着再说。”心里却说,凑合着把自己嫁了算了,别再挑三拣四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猎头还给我推荐了两家,暂时不想再折腾了,等过了后天再说吧。”
窦豆知道,雷奥这段时间过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非常的煎熬,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每天汇报工作似的都打电话过来,一个大男人生生被找工作折磨的苦不堪言。
窦豆此时特想念唱做打抒情一番!
一、甩水袖,二、踢腿,三、上步亮相,四、唱起来:
咿~呀!本该是鲜衣怒马驰天下,却原来萎靡不振病冤家,恰似那经霜萎靡滴——篱角黄花。
这年头,在上海滩闯荡的小盆友,诸如明媚家的真鬼子酒井和留学德国的假洋鬼子雷奥,诸如白领公寓的难兄难弟,富士山的仙葩姑娘们和奇葩两朵曹娅男和席秀丽等等,鲜花着锦实难见,一地鸡毛的日子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