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斜风细雨不须归

到乡下的第二天，窦豆跟老姑奶奶一起乘着乡下的小面包车，赶了一次窦集。

他们买回了一些鲜肉、鲜鱼、挂面之类的食材和机针机线，还为老姑奶奶扯了两块儿布料，老姑奶奶又特地带着窦豆到镇小学门口，买了很多菜秧——西红柿、茄子、辣椒、黄瓜等，什么都有。

窦豆还花了一百元钱在镇邮局里买了一个当地的临时手机充值卡，把上海的磁卡换掉后，窦豆给老妈梅时雪打了个电话，说：“一切都好，正跟老姑奶奶赶集呢。买了很多菜秧，回家好种菜。”

梅时雪说：“昨天有个叫明媚的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

窦豆心说，不愧是明媚，这也能查到，“哦，她怎么知道咱家电话号码的？”

“她打到了你爸单位，可能是通过网上查询的。”

“知道了，没说什么吧？”窦豆站在邮局门口，觉得自己跟上海好像已经隔得很远很远了。

“没说什么，就是问问你是不是回来了，说打你手机你不开机，知道你回家了，她就放心了。”

窦豆心里很是感动，明媚这么温柔似水的女人，就该幸福。“嗯，知道了，我挂电话了，我们回庄了。”

“好的，星期天我跟你爸也回去。”

“妈，带点好吃的回来。”才到乡下一天多，嘴巴里就有些寡淡了。

挂了电话，窦豆对老姑奶奶说：“你等等我，我去学校里面找点粉笔头儿去。”

买好东西以后，等窦豆和老姑奶奶回到家时，正好是要吃午饭时间，窦豆就跟老姑姑随便下点炝锅肉丝儿面条。

这边开锅，那边老姑奶奶到园子里现摘了一些小青菜，压井里压点水，洗吧洗吧，鲜灵灵地下到锅里，窦豆觉得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蔬菜，真是一种美事。

吃罢中饭，窦豆从缝纫机盒里翻出软尺，打算给老姑奶奶量量三围，老姑奶奶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说：“还真做啊？”

窦豆说：“你还真不相信我的手艺？”

“你这娃，从学校门到学校门，哪有时间学这个？”老姑奶奶支楞着两只胳膊。

窦豆拿着软尺环着老姑奶奶的胸量着，“我大学里学的就是服装设计。”

老姑奶奶听话地任窦豆摆布，“大学里教裁衣服？稀罕。”

“大学里还有教烧菜做饭的呢，姑奶奶，现在教什么都有，只要你能想到的，都有。”

老姑奶奶嘻嘻笑着，被窦豆量来量去。窦豆问道：“我给你做的是春装啊，等过段时间脱掉棉衣就能穿，你想要什么样式的？”

老姑奶奶犹豫了一下说：“窦豆，你会做带大襟的吗？我几十年没穿过带大襟的衣服了，还真是想念。”

“那有什么难，旗袍我都会做。”窦豆不屑道。

“真的？也会盘扣子？”老姑奶奶很是激动。

“盘扣子倒是自学的，大学时参加过一个编中国结的社团活动，盘扣子比中国结简单多了。”

老姑奶奶惊奇道，“天王奶奶！你是织女下凡那，什么都会！你姑奶奶还不会盘扣子呢，绕来绕去的，可难学了。

你奶奶会，过去，谁家闺女出嫁，要做缎面的嫁妆棉袄，都是买了喜糖到城里请你奶奶盘扣子，你这是门里出呀。”

“嘿嘿，姑奶奶，你就要带大襟的了？我给你做件长的，做件短的。”

“那长的有多长，穿得出去吗？”老姑奶奶有些狐疑。

“你身上的羽绒袄不长呀？你不是也穿出来了？”

老姑奶奶拍了下巴掌，笑着说，“那好，你看着办，你是洋学生，做出来的肯定不一样。”

窦豆用在捡来的粉笔头当画粉，在布料上画画修修，就动手剪裁起来。

到了晚上，一件衣服的雏形就出来了，窦豆让老姑奶奶穿上试试，老姑奶奶喜不自禁的说：“天王奶奶，这娃跑回来给我做衣服来了，你说，我这老婆子哪辈子捡来的福分......”

“正好吧？袖子就这么长了？多余的我剪掉了？”

“正好正好，都正好，俺家孙女就是巧，比你奶奶可是巧多了，你奶奶做了一辈子衣服，她还不会裁剪呢。我明天穿出去，让大家稀罕稀罕。”老姑奶奶笑出一脸褶子。

“老姑奶奶，你可别对人家说是我做的。”窦豆提醒道。

“为什么？有本事干嘛还藏着掖着？”老姑奶奶表示不理解。

“我懒，不想给别人做，只想给老姑奶奶一个人做。”

“也是，大家知道了你会做衣服，还做这么好看，还不一窝蜂的找你做。”老姑奶奶明白了，窦豆这是不想给自己招事。

“老姑奶奶，您要什么扣？蝴蝶扣、蜻蜓扣、菊花扣、梅花扣，琵琶扣还是一字扣？”

“这么多种呀？天王奶奶，我都没听说过。”

“您总见过吧，喜欢什么，用粉笔画给我看看。”

老姑奶奶在地上画了个模样，说她以前见人家穿过一次，好看得不得了，她一看就喜欢上了。

窦豆告诉她说：“这叫金鱼扣，好的，咱就做个金鱼扣。”

“天王奶奶，你连这样的扣子都会盘呀？老窦家祖坟埋得好，窦家出了一个这样百能百巧的仙女。”

窦豆对她笑了笑，开始把布头儿顺着布丝儿斜剪成不足半寸宽的长条儿，然后让姑奶奶扯着长条的一端，她把布头儿对折又对折，用针把一端缝起来，做成一根根细布条。

布条缝好以后，她开始灵巧的穿来绕去，一个个金鱼盘扣慢慢做成了。

老姑奶奶大呼小叫地说：“天王奶奶呀，这手就像变戏法一样，怎么三下五除二，这些布条在你手里就变了样呢？”

“姑奶奶，金鱼盘扣算是盘扣里比较简单的啦，就这样的编法，有的人都能编出一个大孔雀来。”

“能编出大孔雀来？乖乖哩咯咚，还是不是人手呀？”

“嘿嘿，你别小看现在人啊，啥都能做出来，你想，人都能跑到月亮上了，还有什么人不能做的？”

“是呀，这些以前都是乡下人做的针线活，现在乡下人不做了，城里人做的比乡下人还好，到底是有文化的不一样啊。”

窦豆没话可说，只能干笑道，“嘿嘿！”

颖水县过去是安徽省有名的贫困县，贫困的原因是因为它十年九涝，而窦家庄则是颖水县的行洪区。

窦家庄的北面，有一条长长的拦河坝，拦河坝里，有一条长长的草河，这条河平时不宽，但是一到涨水的季节，就宽出很多。最宽的地方，远处看起来像个大湖。

河里盛产小鱼小虾和龙虾，沿河的村民农闲时会到河里捕鱼捞虾。

据说，窦豆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人，都把小鱼小虾当饭吃，男人们夜里捕鱼捞虾，女人们白天就把小鱼小虾晒起来，勤劳的家庭，都是屯积了成囤的小鱼小虾过冬。

窦豆对太爷爷那种拿鱼虾当饭吃的年代很好奇，也很向往。据说，太爷爷共养了七个儿子，个个长得都高大壮实，就是与拿鱼虾当饭吃有关。

老姑奶奶说：“生活好了，现在人也都洋了，没几个人再拿那些东西当饭吃了，逮了也是卖。”

窦豆好奇道，“姑奶奶，你教教我，我想去捞虾。”

老姑奶奶不在意道，“捞它干嘛，十块、二十块钱买的够吃半年。再说，那东西扎嘴，也不好吃。”

窦豆很是热切，“我喜欢吃，你教我吗。”

老姑奶奶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没什么好学的，就是要有点耐心，想快呢，一网一网的捞，想省事呢，晚上去下篓子。都不知道那些虾篓渔网还能用吗？好多年不用了。”

“老姑奶奶，你去帮我借借吗。”窦豆恨不得立即就去钓鱼下篓子。

庄里人听说窦豆要捞虾，很多人都爽快的把虾篓、虾网借给了老姑姑奶奶。还有本家的兄弟子侄们，送了足有半盆蚯蚓、青蛙腿、螺丝肉过来，说这些可以钓龙虾、钓小虾。

五爷家的孙子、堂弟臊虎抱着他才几个月的儿子，也来凑热闹，他说：“红豆豆，我去集上转一圈儿，给你弄点鸭肠子、羊骨头来，那玩意儿放在虾篓里，小虾可喜欢了。”

窦豆开心道：“好的呀，你顺便再给我扯几尺小花布回来，要柔软点的。”

窦豆给了臊虎几十块钱，臊虎起初不要，窦豆说：“你要是不要，我就不让你买了。”臊虎这才不好意思的接下，把儿子娃蛋儿交给老姑奶奶，骑着摩托去集上了，回来以后又把剩下的零钱还给窦豆，窦豆看他认真，客气了几句也就收下了。

当天晚上，几个亲戚带着窦豆到了草河边，教窦豆如何下虾篓，选了几个点下篓以后，他们说，放在这里别问它，明天再来收篓，窦豆问：“这样就行了？”

“行了，明天篓子里肯定会有很多虾。”

第二天早上，窦豆跟老姑奶奶去收虾篓，五个虾篓，共收了近四斤虾米，窦豆没想到能收这么多，开心坏了，她对老姑奶奶说：“今天我们可以吃韭菜炒虾米了。”

老姑奶奶说：“一顿顶多吃掉一斤吧，剩下的呢？拿到集上卖？”

“晒干呀，晒干我带回上海去。”

“你那大城市还稀罕这个？是喽，现在时代不同了，换作农村人洋了，这不吃那不吃，城里人反而土了，农村人不吃的，城里人又稀罕起来。”

老姑奶奶表示，不是她不明白，是世界变化快。

臊虎抱着儿子来看热闹，说：“收成还可以，老姑奶奶，你给我抱着娃蛋儿，我给红豆豆做几个小钓竿儿，等下，我教红豆豆钓龙虾。”

老姑奶奶抱着娃蛋儿，窦豆顺便拿软尺量了量娃蛋儿的尺寸，老姑奶奶问道：“那花布是给娃蛋儿买的？你打算给他做什么？”

“给他做个连裤蛤蟆皮儿。”

“天王奶奶，连蛤蟆皮儿都会做。”老姑奶奶觉得窦豆又刷新了她的认知。过去，都是老人家才会做蛤蟆皮儿。

“我妈以前给邻居家的孩子做过，我凭想象应该做得出来，不就是连裤带褂吗，这样大人抱着小孩的时候，省得他露着一个大屁股和半截腰在外面了。”

老姑奶奶说：“嗯，娃蛋儿这衣服可不就是露着个大屁股？不过，小孩子不怕冻的，孩儿的屁股大人的脸吗。”

“他又不会说，冻了你也不知道，你看那小屁股红的。”

老姑奶奶点头认可，“红豆豆，等你当了娘，小孩子肯定不会受屈，你看就没有你不会做的。”

窦豆笑说：“嘿嘿，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我也是家活懒外活勤。”

臊虎从家里回来时，带了四五根儿一米来长的小竹竿儿，竹竿头上都刻上了小凹槽，槽里捆着一根儿麻绳儿，窦豆说：“这就是钓竿儿呀？怎么没有钩呢？”

臊虎说：“钓龙虾不需要钩，龙虾可傻了，只要绑上青蛙腿，它就死抓住不放，你钓钓就知道了，容易得很。”

窦豆兴高采烈的拿着尼龙网舀子，提着小桶，跟臊虎一起一路穿过庄稼地，到了草河边。

钓龙虾果然不需要技术，只要有耐心一会儿就能找到窍门，那些笨家伙很倔强，你只要稍微跟他做样子拔拔河，他就会死抓住青蛙腿不放，你就可以用点力，把他提拉出来了，然后赶紧拿舀子接住，一钓一个准儿！

臊虎说，“这五个竿儿就够你忙活了，你自己好好钓吧，一上午钓得一顿吃不完。以前没娃蛋儿的时候，我一天逮的龙虾卖给二道贩子，能卖一百多块钱呢。”

窦豆把竹竿伸进河里，“你还继续逮呀，一天一百多块钱挺好的。”

骚虎也举起一根竹竿，“娃蛋儿没人领。”

“他妈妈呢？俺叔俺婶呢？他们不能替你带着啊？”窦豆望着骚虎问道。

“娃蛋儿妈在杭州打工回不来，娃蛋儿爷生病住院了。”骚虎已经钓上来一个龙虾，很熟练地把龙虾取下来，放在虾篓里。

“哦，这样啊？俺叔谁照顾呢？回头让我爸去医院看看。”

“我大哥他们照顾着呢，我领着娃蛋儿没法去照顾。”

“哦，那不耽误你了，你赶紧去照顾娃蛋儿吧。”窦豆赶紧撵骚虎回家。

窦豆钓了一上午，足足钓了满满一小桶。

钓着龙虾，看到河边很多小猫鱼和螺丝，窦豆想，明天可以多种经营，弄点小瓶子，还可以搬猫鱼儿，猫鱼滚上面放油锅里一炸，不要太好吃。

还可以顺便摸点螺丝，哎呀，窦家庄真是个好地方，在这里活得不要太开心。

一上午下来，窦豆的手被冷风吹得裂开了很多细小的口子，脸也吹得有些干涩涩的痛。

老姑奶奶建议说：“再去戴上草帽，多穿点衣服。你是没吃过苦的娃，一开始肯定受不了，你还没摸螺丝呢，摸了螺丝，手皴得更厉害，现在河水还是很凉的。”

窦豆打电话跟窦妈说：“开心，开心！妈，你不知道多开心。昨晚放虾篓，收了好几斤小虾，姑奶奶给放在锅里绰了，正摊在锅拍儿上晒着呢，今晚我还去放篓子。

今天上午，臊虎又教我钓了大半盆龙虾，妈，星期天来的时候，把咱家不用的玻璃瓶、饮料瓶给我带点过来，越多越好，我要搬猫鱼儿、搬窜条儿。我还要摸螺丝，摸了放盆里养着，等你跟爸来，就能吃了。”

梅时雪说有个叫海群的也打了电话过来，询问你的情况。

“再有人打电话过来，替我谢谢他们，您告诉他们，我很好，玩得很开心。”

“她问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您告诉他们，玩够了就回去。对了妈，给我从城里捎一个长塑料盆，再捎一个塑料洗澡帐子过来，几天没洗澡了，身上都馊了。”

“你能住几天还买一个大盆？过两天你回去了，丢在那里又没用，不是浪费吗？你坐车回城里来洗就是了。”

“不想回去，耽误我干活，一天就少逮几斤虾。我这事业才开始，妈你别扫我的兴。”

“我的卡卡怎么样了？”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几乎一天都不见牠的影儿，可逮着自由了，整天泡在村子里跟那些土狗鬼混，不到饿了不回家。”

梅时雪不由得笑出声，“你别说卡卡了，你自己还不是一个德行？连回来洗澡都不愿意。”

“嘿嘿。”窦豆尬笑。

“别给它吃太饱，养狗跟养孩子一样，要三分饥饿三分寒，吃得太饱太好牠反而会得高血脂、高血压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给牠吃，我饿死牠！”窦豆有些吃味，整天她的卡卡，她的卡卡的。

“你敢！饿着我的卡卡，老娘要你好看。”

“老娘，我看您那宝贝儿子不用叫卡卡了，干脆改名叫梅三高吧。”

“为什么叫梅三高？”

梅时雪一时没想明白窦豆说的什么意思。

窦豆解释说，“您不是怕我给您儿子喂瘦了吗？我争取把牠喂的胖胖的，喂出三高来，再随您老人家的姓，不就叫梅三高了吗？还挺好听的……”

窦豆听到她老妈在电话那头磨牙的声音，赶紧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