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工农商士

乔峰行了一礼，抬眼望去，却发现山顶平台建有一遮雨的亭子。

亭中坐着两男一女，而对话的两人，分别是一老一少两个男子。

老的五六十岁，生着一对卧蚕眉、丹凤眼，美髯及胸，姿容俊伟，一身英武之气勃发，目中藏不住一股浓浓的忿郁戾气，似有大仇未报。

少的看似二十出头，方正脸，皮肤微黑，眉如剑目若星，着一件黑色的道袍。

乔峰初看尚觉得平平无奇，然多看两眼，便发觉青年双眼之中似有辰光闪烁，不怒自威，大为神异。

最后是那女子，乔峰虽然素来不拘小节，但男女之防上绝不失礼数，故而没有去看，只是余光扫到，知道是个穿着红色衫子的少女。

他一跳出来，老人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远处山雾怔怔出神。

倒是青年好似一早发现他了，向左手边的石墩一比，道：“乔大侠驾临，幸何如之？山人已备茶水，请入座。”

“冒昧！”乔峰一抱拳，跨入亭中，坐上石墩。

红衫少女起身奉茶道：“乔大爷，请用茶。”

“谢过姑娘。”乔峰爬了好高的山，正也口渴，端起茶杯便一饮而尽。

喝罢，他向青年道：“在下方才听到两位先生高论听得入神，冒昧多听了两句，希望两位先生海涵，不要计较乔某一介匹夫。”

青年道：“天下人谈论天下事，天下事说给天下人。”

乔峰心中叫了声好，抱拳道：“乔某还未请教两位先生尊姓大名。”

青年道：“吾号让王山人。”

老人却道了句哑谜：“洞霄宫里一闲人，东府西枢老旧臣。”

让王山人指着老人道：“这个老匹夫是此观提举，号大涤翁。”

老人哼了一声。

乔峰道：“见过让王山人，见过大涤翁。”

山人回礼，但大涤翁却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好似山人方才四个字惹得他十分不快。

乔峰道：“我听见山人说工农商士，恕乔某读书读得少，只听说过士农工商。不知这几个字变一变顺序，怎么解决百姓饥寒？还望山人解惑。”

山人道：“我虽山野散人，但亦颇闻大侠忠义，此言自当分说。”

乔峰道：“惭愧，不敢当大侠二字。”

山人道：“我听闻乔大侠本出身少室山农户，想必对于农务是相当熟稔了。”

乔峰应是。

山人道：“农户所用耕锄、镰刀，是什么人打造的？”

乔峰道：“当然是工匠。”

山人又道：“若无耕锄、镰刀，以一农之力，一季可收多少粮食？”

乔峰略一思索，道：“怕是一亩地难保八斗。”

山人道：“然也。南方碾米用水车，北方磨麦用风车，皆是工匠所铸。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故得工匠之力，则农桑更兴，衣食住行、修桥铺路，甚至边防所用兵甲城墙都离不开工匠。所以我说工农商士，工农并列第一。”

乔峰恍然大悟：“有道理。”

大涤翁忽然开口骂道：“你这他妈的臭道士！满嘴胡言乱语！任你工具再利，天下农田便这么多！你能种多少稻？多少桑？多少棉？”

山人反驳道：“此言差矣！大涤翁岂不闻前朝农书曰：梅树接桃则脆，桃树接杏则大，桃接李则红而甘，李接桃则为桃李。此乃果树嫁接之法，已令一树多产。何况今江南所种稻谷，皆为真宗从占城国所引稻种与江南水稻杂交而成，亩产何止增加三成？若是天下鼓励工业如农桑，以工匠之巧，结合农夫之勤，日后亩产未必不可再倍之。”

大涤翁冷哼一声不说话，他和让王山人论道两日，两人已经十分熟稔，其人多出惊世骇俗之语，他早就习惯了，方才他也不过心中不爽，故意抬杠罢了。

乔峰道：“先生所说，工农并列第一，我倒是可以理解。可是无商不奸，商人多是唯利是图贪得无厌之辈，为何会排在士前面？”

山人大笑道：“商人贪得无厌，士族官吏难道就不是仓中硕鼠了吗！”

大涤翁冷哼道：“你又要说你那套资本主义的歪理了？什么生产关系，什么发展生产力，都是一派胡言。”

山人道：“若果真是一派胡言，大涤翁你倒这般生气什么？怕不是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了吧！哈哈哈哈哈！”

大涤翁还真是被戳中痛处了。

大涤翁自己倒是为官清廉，只是他父亲章俞可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私通岳母，还借新法之机，私吞了不少抵押农田，此事当年便害得大涤翁被神宗罢免朝职。

乃是一只大大的硕鼠。

按照大涤翁一贯的脾气，这时候已经拔剑砍过去了。

不过一来是打他不过，二来虽然相识才短短两日，大涤翁对山人学识大为佩服，已经认他为至交损友，彼此嘲讽讥笑只是等闲游戏。

山人嘲笑完旁边的“老士子”，继续说道：

“商人逐利，正如黄狗逐兔，苍鹰击雀，乃是天性。不擅打猎的人，只会害怕野狗和老鹰抢夺猎物，因而贬低相争。而擅长打猎的人，会将黄狗驯成猎狗，苍鹰驯成猎鹰，因势利导，将不好的化为己用。”

“太史公曾言：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有史为镜，今人知丑而不镜之，徒呼奈何？”

这段话的意思是：世人都喜爱享受声色之乐和口腹之欲。身体喜欢安逸舒适，心中又贪慕权势虚荣。这种风气浸染民心已久。即便用圣人之道挨家挨户去劝导教化，终究也不能使他们有所改变，所以，对于人民最好的做法是顺其自然，其次是因势利导，再其次是进行教育，再其次是以规章制度限制他们的发展。而最坏的做法是与民争利。

“每朝开国，匀一人一田，百姓耕而有得，故而天下安定。然时日久，农者一生二，二生四。均田薄之。再有士绅地主巧取豪夺，农失其地多矣。失其地者，或闲散为泼皮，或落草为贼寇，或游荡为乞丐，此乱局之始也。”

“若兴旺商业，以商人逐利，必兴多产，欲多产则必广而场之，欲广之必多招雇工。如此失地者得其业，可以养家糊口，又可解国家隐患。而商品充足，商人则必远售。再开通四方贸易，发展海运，令华夏之物产如茶叶、丝绸、瓷器远销海外，便可换回真金白银、粮食牛马以充实国家。届时东南西北皆是丝绸路，周吴郑王人人博望侯。如此你还能说商人不重要吗？”

乔峰听完山人一席话，觉得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大道理，道：“原来奸商还有这等作用！”

让王山人微笑道：“不错。借奸商之利，中土之国便能以微薄之资盈收八方国财，这便叫贸易顺差。而工农借商业便利，农筛良种，工利其器，产力便可一倍之，再倍之。此为资本强国之法。”

这一段，却是对着大涤翁所说。

大涤翁眼神闪烁，忍不住摸起胡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