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封匿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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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上午,课间操时间,方萦真刚上完两节课,看着学生上完操,又在美妙动听的旋律中,做完了 眼保健操。
第三节课的铃声响了,方莹真看着历史老师,走进教室里,关上门,她才踏实放心地离开教室。往办公室里走。
心想,这循环往复的日子里,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时刻自己给自己的干渴的心灵,时刻浇灌、渗透着独一无二的,最起码是新鲜的思想和灵魂,不然的话,自己活在人间的足迹,自己根本就看不见的,甚至连一点点的影响力量都没有。
这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啊?她只是感觉到,天天在这么,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的日子,就是那么可怜的有限的一段时间。说过去,就过去了,就永远地,从自己的手里消失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种强烈的焦虑痛苦纠结感,让方莹真自己有一种幻灭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滋味。在心头长久的存留着。她也知道这样会活得很累,可如果没有这样的个人的滋味,她就会觉得简直就没活人一样。跟死人是一样的。冰冷僵硬,没感觉,没滋味,没温度,没爱的火花。
走过楼道,形形色色,匆匆而过的人影,她都视而不见。只是很机械地,移动着自己地身体,往办公室里走着。脑子里却是火急火燎,抓不住的幻灭感。针刺一样在隐隐作痛,在一滴一滴地,流出鲜红的血液来,她好像看见自己热腾腾的鲜血血,就自己的 眼皮子底下流失,自己的肉体,被这么无效率的生活捆绑着,心神无法平静,安宁。
慢慢地回到了办公室,她是想让自己的脚步放慢了,心里的思绪速度在加快。
开了门,坐下来,想起刚才在课堂上,那个学生的声音,还在耳畔响起来:“老师,我是一回到家里,听到父母亲,无休止的争吵,我就想立课,跑出去,飞得远远的,离开他们,可是,我又没法生存,我又没法管控他们俩,不要吵架,我该怎么办呢?
老师,我是天天靠着,这个日记本来倾诉,来陪伴,来和我交心,我要是没有个日记本,老师呀,我早就要,把我家的电视机给砸了。我妈妈除了看电视,就是和我爸吵架。我爸爸为了躲避我妈妈,经常不回家,在外边喝酒,打牌,我该怎么办呢?
大人的事亲,我是无能为力的。老师,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我好无助啊?我怎么才能拯救我自己呢?”这是那个学生,一个瘦小苍白的小女孩说的话。
她在课前三分钟的口头作文里,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当时的孩子的激动情绪,字字句句,像铁锤一样,敲打在同学们的心坎上。几乎触动感染了很多同学,大家都看着,这个小女孩。似乎是找到共鸣点。
方萦真意识到了,学生背后承担的压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真的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孩子们到学校来,有些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读书,有的是来找同伴玩耍,排解在家的压抑和迫害来了。想起来,真的是好无助,也似乎有些惨烈的味道。
是啊,这个日记本,能够陪伴学生们,能够带给孩子们心灵的慰藉,自己看见自己的处境,自己的艰难和无奈,自己的痛苦和喜悦,都是无法给父母亲诉说的。
父母亲完全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纷纷扰扰,吵吵闹闹,撕裂的死去活来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是看不见孩子的,他们只有创造孩子,那一刻的身体欢愉,就像是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喝了一杯干红葡萄酒。
这些父母亲的心里,实在是看不见,无法掌控的灰暗啊。可是,这带给这些年幼的孩子们,心灵的伤害,是无法预估的。势不可挡的凶猛,就像是一只只可怕的老虎,在孩子身边,用爱孩子的外衣,包裹着,时不时地,给这些单纯的孩子,致命的一击。小孩子的心里,早就变得伤痕累累,坑坑洼洼了。
方萦真几乎停不下来,想着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和表情,自己就痛苦得,仿佛心里在滴血,在针刺,在刀割,在火烧火烤,煎熬着。显得自己特别无助无力啊。
“嘣嘣嘣!”有人敲门进来了。是教务处年轻的干事,一个女孩,她走到方萦真面前说:“方老师,主任让你现在,就去一下她办公室。”
“哦,可以,好的。我马上过去。”
方萦真跟着干事的身后,来到教务处主任陈凤瑶的办公室,陈主任笑着招呼她,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看着她的脸说:“小方,我这里有一封家长的来信,是写给咱们校长的,我没转给校长,就先找你,说说这事。”
方萦真一听,心里还有些紧张,什么事啊?好像还挺神秘的,就问:“家长说的什么事情?我能看看吗?”
“你先别急,我看了一下,大概的意思,是嫌你,让学生们写日记了,她的孩子,每天为了完成日记,很痛苦,压力太大,晚上几乎无法入睡,也没心思,做其他的数学英语作业,最关键是影响了孩子的心情,给校长写信,就是想让你,取消让孩子写日记这事情。”陈主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平静地说。
方萦真一听,哎呀,是这事情啊,心想,这个家长,也太有意思了,自己不来办公室,找我本人,竟然直接告到校长这里了,就问“信里面有署名吗?”
“没有。”
奇怪了,家长既不来,找我本人,也不署名写信,就是内心有恐惧,害怕别人知道自己是谁。那会是谁呢?
方萦真倒是很坦然,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点也不焦虑,害怕,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正事,理直气壮的,为了孩子整个生命健康成长的事情。别说是主任校长了,就是天王老子,自己也不怕。
所谓的有理走遍天下,这个家长的骨子里,是害怕别人知道,还想借这个机会,给方萦真穿小鞋,借着上级的领导的权势,打压班主任语文老师。方萦真突然觉得很可笑。
很无知的家长,大不了,可以让她的孩子,不写日记就可以了嘛,干嘛要借此权势,试图取消自己让孩子写日记的教学措施。这怎么可能呢?既然你是不敢亮明身份,就是自己心知肚明的恐惧,还要左右控制自己的语文教学工作。
她心想:不理这个可笑的家长。我自己有权利在教学大纲规定的范围内,有自主权,选择权,我行我素地大胆创新,特立独行才是我的本色和一贯作风。教务主任和校长,也阻挡不了,我让学生写日记这事情。我就是我,认定的事情,会坚守到底的。绝不动摇犹豫后腿。
方莹真接着说:“我是中文系毕业的,我了解一个人,怎么样学好语文,是最有效的,最有用的。主任,就像你了解一个人,如何学好数学,这个是不需要别人来教的,自己都是深谙其道的。本来,条条大路通罗马,各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方法和路径的。我希望陈主任理解我的心情和本心。我不会加重孩子们的负担的,这个您放心。”
“我自己,也是从学生过来的,我虽说是大学学的是数学,但是,汉语是我们的母语,从我们开始学说话起,就说的是汉语。这是我们骨学里面,长出来的文化基因,是我们和这个世界,沟通交流相处的桥梁,是我们学好任何一门功课的基础。
放心吧,我尊重你的选择,既然有人说,这个带给孩子的是压力和痛苦,那是家长自己的事情,不能因为她自己的孩子懒惰,起不了床,我们就要为他,修改我们的上课时间。这个底线,我是明了的。”
“陈主任,有了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处理好的,放心吧。”
“小方,你这些年的工作,看起来默默无闻,其实骨子里的,那份实力和本色,我作为一个工作多年的老教育工作者,心里永远都有一把,自己的尺子。去忙吧。”
“哦,陈主任,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我回办公室了。”
方萦真拉上门,出来了。
慢慢地往自己办公室里走去。步子迈得很慢,脚步缓慢是心情太复杂,激荡在胸怀的各种感受喷涌而来。
简直让自己有些按捺不住,心想,这个家长的孩子,会是谁呢?肯定不是今天上课前,口头作文时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倾诉自己无限痛苦的那个女孩。算了,不猜了,太累了。随它去吧。她如果受不了了,就会来找我,只要领导支持我,我就不怕,人给我穿小鞋,告黑状。我本来就身正不怕影子斜啊。
三天过去了。下午放学了,打扫完了卫生,学生处那个任老师,带着生活委员来检查过了,可这几个孩子,还是围着她不想离去。方萦正在教室里,和这几个学生聊会儿天。
有个学生哭丧着脸说:“我每天本来是可以,早早就把作业写完了,可是,我就是不敢使劲写,因为写完了,我妈妈,就会立刻,再给我布置新的任务,什么海淀区的同步训练啊。我看着就头大了,简单的重复,我是最讨厌了。”
“我也是,每次我就是跟我妈,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什么都不干,吃完饭就把我当成,她的犯人看管起来。坐在我旁边,打毛衣,眼睛时刻都盯着我,我简直是她的罪犯,没有一点尊严和自由,连一点隐私都没有。吃饭上厕所,做啥事情,都是被她这么盯着。我在家写作业,简直就跟坐监狱一样。”
“我比你们俩,更惨,写完了作业,老妈还要检查,只要我写错了的,当下让我订正不说,还要罚我加倍的作业量,我简直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掐死我妈妈。我就不相信,她自己,没有一丁点错误,她自己就那么完美无缺。”
方萦真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听着,这些孩子们,无心无遮拦的情绪话语。学生们之所以在班主任方老师面前,没有胆怯,没有僵硬的盔甲捆绑,就是方萦真让孩子在学校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要做自己,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自己想在一起的人待在一起。
不必要为难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学生们才可以,在方萦真面前,无拘无束,畅所欲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时随地,把自己畅快淋漓劲儿,抒发表达出来。
有个学生,又说了:“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我妈妈看着我,每天使劲写日记,写起日记来,就收不住了 ,甚至连其他的什么数学英语作业,都不能再加量,她就气急败坏了,威胁我说,那天要到学校,告我们老师,让她取消,我们写日记的事情。你们说说,我这个妈妈够损人的吧?我简直无语了。”
“那你可不敢,坏了大家的好事啊,我就喜欢写日记,写日记,让我有飞翔的感觉,沉醉在其中,想干嘛就干嘛,是日记让我这一切最惬意,最自由的神奇游历时刻,一一实现的。我喜欢日记,已经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了。我和日记,是最亲密的知己了。”
“那咱们能不能,给方老师说一声,无论遇到什么阻拦,都不要取消,我们写日记的这个特权作业?”
方萦真从教室后面,转过来了,这三个学生,还在聊着自己的私密话语,好像有什么更隐秘的心思。
就走到学生面前说:“你们看看,咱们班前几天,语文课前的那次口头作文,那位同学说到自己父母亲的争吵,是日记在陪伴着自己,这件事情,你们是怎么看呢?”
“哎呀,反正各家情况不一样,我家长就,从来不问我这事情,我也不给他们,叨叨这些事情,好像我爸妈,忙得要死,根本就没一点时间。我经常是在家里,做完作业了,都睡了,我爸爸也没回家,我妈妈一直是行色匆匆,我的事情也很少过问。
只要给我零花钱管够,每次所有的考试成绩,他们满意,就相安无事了。对了,还有,每次开家长会,不要给他们丢人,也很重要,就怕被老师批评,觉得超级没面子。其他的都还好了。”
“我知道,有些人,不想写日记,也不敢说出来,就天天抄一点文字,应付一下。”
“是啊,方老师说过的,日记日记,天天要记,一天不记,就不叫日记。这些人自然就不敢偷懒了。”
“只要天天用心写了,如果哪天不写,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有件事情没做。我习惯了。我会把这个习惯,保持到我老了。走不动路了。”
“你说这话,你老了,在哪里?我们又看不到你了。”
“你不信的话,可以一直跟着我,有本事,别离开,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我啊。”
看着学生自由自在,迸发的青春活力,方萦真开心地笑了,觉得这小小的日记,竟然在学生里,产生了这么多的反响。
是的,这的确是,能够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的。我自己的日记,也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写的。至今还在坚持,肯定会坚持到老,到达生命的终点。
“天不早了,都快七点了,赶紧回家吧。免得家长担心。”方萦真说。
“方老师,再见!”
几个学生,告别了老师,一溜烟地回家了。
方萦真回到办公室,拿着自己的包,也走出了学校大门。
那三个学生,走出学校大门后,其中有个瘦得像个小猴子的男孩,悄悄说:“告诉你,我妈妈背着我,偷偷给学校校长,写的那封匿名信,被我看到了,我吓得都不敢在方老师面前抬头,我越喜欢写日记,我妈就越讨厌日记,才想着去通过这种可笑的匿名信的方法,企图取消我们的日记。
只不过,据我对咱们方老师的了解,她是不会取消,这个美丽而伟大的作业的。果然不错,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怎么不仅没取消日记,好像方老师,还在强化日记的功能,一看看,在口头作文的练习中,有人再次表达日记的 魔法功效,方老师好像更加有信心了。真好!”
“啊,你妈妈可真厉害啊!还敢告黑状呀!估计没戏。”
“我也觉得,你妈妈可真够损人的,这么样下三滥的手段,都敢用啊。佩服!”
“拜拜了!”
几个人走散了,各自回家去。
方萦真走到家门口了,一看表,已经七点半了,丈夫冯效辽下班时候,顺道就把儿子接回家了。
顺道在商场,买了一堆东西,他也知道,方萦真最爱吃的还是锅盔馍,尤其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那种,农村人做的芝麻馅儿的坨坨馍,白生生的锅盔模样的那种。他知道,那是方萦真的最爱,是小时候,在外婆家,外婆做的,方萦真以为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百吃不厌,常吃常新,常吃常快乐的那种感觉。
这种感觉是方萦真给他描绘的。他也就记住了。只要在外边,看见这种馍,他一定会买回家,给自己的老婆吃的。这也是由于自己从小到大,实在是太爱做饭的缘故。就天然的对这种吃货,莫名的感兴趣,敏感得不得了。
走进家门,方萦真就看见,儿子在里屋,玩自己的变形金刚。还有那些方便面里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贴片,就像自己小时候玩的那种,自己制作的玩具,纸叠的三角形、四角形的面包、六角形的小玩具。大家聚在一起,放在桌子上,用手拍,翻过那一面了,有几个,就收几个。直到全拍完,都翻过面了,全赢光了,再开始下一轮。只是现在儿子这些玩具,比起自己小时候,玩的那些东西,要高档很多。
看见厨房里的芝麻坨坨馍,方萦真高兴地,拿起一个,就大口吃起来。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全回来了。那是外婆的味道,外婆的爱,外婆的音容笑貌,都在这雪白的,精致的芝麻坨坨馍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