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换校长送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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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萦真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那棵梧桐树,原来只是个小树苗,现在 居然已经有碗口那么粗,枝繁叶茂,浓密的树荫,遮蔽了窗前的阳光。显得办公桌前的光线,有些暗淡。心想,自己的这里的光线暗淡了,那么大树底下的浓荫,就更加的的繁茂了。
本来嘛,大树底下好乘凉。可还有人说过,大树底下,只能长草,长不出大树。最多就是些小树苗子,连庄稼都长不好的。
一年又一年时光在穿梭,在自己眼前的生命,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行进着,是主动行进着,还是被动地,死猪一样被拖着走?
方萦真看着窗外的大树,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还不如一棵大树了,大树成才了,就能够扛起大任,成为所谓的栋梁。构建起足以穿梭日月,超越肉体的短暂和有限。
想想看,自己小时候上学的红湖小学,那棵隋朝的古松树,还有西京城里的小雁塔院落里,那一棵棵千年古柏,就像先秦诸子百家的书那样,活在人间,活在人们的眼里和心里,那里和身体里。
看看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潮涌动。方萦真内心的幻灭感、绝望感又加剧了一层。是啊,活这一世,总得留下点什么,告诉后来的人,你这个人,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留点什么呢?作为一介书生,嗜书如命的读书人,那就是留下点文字,留下点书籍。
历史本来就是一部有名有姓的人的历史。大量的芸芸众生,只能是过眼烟云,像空气一样,无影无踪,了无痕迹。这样活着,有没有,来过这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方萦真正想得出神,觉得自己,有些自不量力,好像又有些不甘心,不服输的劲儿。办公室门开了,是同事卢瑞舒,进来了,有些激动,坐到方萦真跟前说:“你知道不?我们原来的校长下台了,突然就在这学期,开学前,通职她停职了,一夜之间,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一校之长,变为和你我一样的普通教师了。”
“真的?我还真不知道呢。”
“你没看最近,老校长的那一杆子人,现在都好像,一夜之间都消失了一样,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那现在,是谁做校长?”
“是原来的副校长,这个,高个子男人,北大毕业的,在副校长的位置上,一直就闷闷不乐,一天到晚,拉个脸,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钱似的。这下可好。立刻上台了,让老校长,去后操场那边的楼上,教数学课去了。人家直接给她,撵到后边去,就是连面都不想见。”
“哦,这种官场的事情,咱不清楚。你今天不说,我是一点,都不关心。根本就不知道。还以为一切,都是老样子呢。反正哪个领导上台,我都不感兴趣,对我个人来说,该干嘛就干嘛,教书带班,一样少不了了。就跟农民种地一样的。”
“你不知道吧?这个新校长,上台后,对我们这些普通老师来说,影响最大的是什么?”
“快说啊,是什么?”
“我的方萦真老师,我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你要急死了,我们的什么灾难来了?”
“这个新校长,一上台,就发布了一道新命令,让全校的教师坐班。原来是行政人员坐班,教书是弹性的工作,不坐班,有课,来上课,没课,就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现在,我们在不被招呼的情况下,就彻底,变成奴隶了,这仅有的一点自由,也被剥夺了啊。”
“啊,真的?这也太恐怖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么重要的决定,也不和老师们商量一下?”
“哈哈,你咋这么,天真的?和老师们商量?那老师们能同意吗?”
“这个大个子,新校长,可真是厉害啊!”
“完了,完了。我的这点自由,瞬间也消失了。我简直要崩溃了!我要疯了!我就在此刻,觉得脑袋被人切了一块。心被人挖了一个洞。我觉得心的滴血变成了,家常便饭了。”
“崩溃也没用,两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老师,多的是!有你不多,没你不少。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好像离了你,就不行了似的。这个世界离了谁,太阳照样升起来。”
“这倒是,本来嘛,这地球离了谁,都照转。只是你我这些平头百姓,没有这个抓权的野心而已。”
“算了,我不想说了,突然听到这么闹心的事情。我心里堵得慌。我还得忍辱负重,回去做个,搬山的愚公去了。”
她的意思是,回去改作业了。这也是“愚公移山”的精神嘛。一堆堆,小山似的作业本,在老师的办公桌前,被这些默默无闻的愚公们,搬走了,再来,搬走了,再来。就这么搬白了头,从一个年轻人,搬成个老头老太太。
卢瑞舒走了,方萦真坐在那里发愣,这下可好,自己原来没课了,去买书看书的时间没了,机会没了。这个自由被没收了。只好从早到晚,就把自己安放在这个磨盘上,当个拉磨的驴,老老实实当牛做马呗。反正,人各有志,有人欢喜有人愁。没办法,只有唯一的一条路,适应呗。适者生存,这是王道。不适应,你走人啊。没饭吃的日子,那可咋过啊?
方萦真想到,其实,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直,都是在探索着,寻找着适合自己的路子,怎么让自己的时间最大化,效率最高,也是费尽心思,绞尽脑汁。
在时间和精力上,变化调整自己的个人爱好,和具体的饭碗之间的关系。尽量想方设法给自己的爱好,腾出更多的时间,这才养成了随身背的书包里,永远有那两样宝贝:那本几乎跟着自己寸步不离的书籍和日记本一支笔。看来以后,这种分秒必争的调整,要达到白热化的程度了。
方莹真的心里,永远都在牵挂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样读书活动,和随时动手写日记,追心给自己的心灵做个温柔的按摩和抚慰。靠的就是这些文字。读别人的文字,写自己的文字。这才是小老百姓方莹真,活着的唯一安身立命的存在方式。
对了,上边的政策来了,下边我的对策是,尽量充分利用星期天,寒暑假,去书店买书。看书的时间,这样自然而然地会被迫,把更多的时光,移到学校里了。坐班嘛,就是交出自己的时间成本和自由,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被看管、被监督的人。
“好像是每个月,给大家增加了两百元的坐班费。这点钱,谁稀罕啊?自由身,都丢了!自由是无价的!”方萦真想起来了卢瑞舒的话。
“那又能怎么样呢?”
“那也许,以后,这里就更像是师生们的监狱了。”
“没事,多少人一辈子,都是画地为牢地,活一生的。别人没有限制到他,他自己就用某种可怕的观念,像个紧箍咒一样,戴在头上,本身也是画地为牢嘛。”
方萦真想起来,刚才两人的对话,也很无奈,还是在内心,做自己就好了。伪装和面具,就是人类的发明创造。这个,人似乎都很在行。这是人进化过程中的成果。人性本能的生物意义上的能耐。
下午放学后,方萦真走在路上,想起这个老校长,是自己当初,刚入职的时候,上台的,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
自己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中年人了,天哪!时间都到哪儿去了?看到这些退休的离职的老领导,老教师,难道再过若干年,自己也就是她们现在的,这个样子?那人生也太没有多少意义了!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这样的人生,这样的生命过程,到底是行尸走肉一般。创造性和独特性,唯一性,从何体现呢?
是啊,问过自己吗?你如果真的热爱生命,那就请你珍惜时间,因为时间是构成生命的基本材料。我自己,浪费了多少时间?我的时间,都是怎么高效利用的?我的时间都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就感觉到,还没怎么过,时间怎么就,都离自己而去了呢?
是啊,大量的时间,都用来谋生,用来换取稻粮了。还有一部分时间,是用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读书和写日记。
可是,老是感觉买了的书籍,没时间阅读完整,读深刻,读得透彻,读得视如己出。读得文思泉涌,读得下笔如飞,读得佳作如滚滚的滔滔江水。没有,一点都没有。这是一个人对自己最大的背叛和不忠。
别提别人,别人的事情,是和你无关的。别动不动就说,什么别人耽误你了,这样的鬼话!那也是经过了,你的心里允许的,你的内心大门,打开了,你同意了的。你把自己的时间,自由交出去了。你自暴自弃的结果。你自然要自食其果了。
那天,在后楼,看见老校长,去上数学课。感受到这个老师,人家业务能力强,能当校长也能当老师,不是像有些人,只会当官,没有什么业务能力,连书都教不了。只是,这个校长确实够精明,就是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安顿好了,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安顿了最好的班主任,最好的任课老师,这些人,就像是她儿子的家教和仆人,分分秒秒,都以这两个孩子为中心,弄得班上的学生,都似乎成了陪读生,就像是皇宫里的陪太子读书的专业人员。
就在自己的任内,两个儿子,就顺利考上了名牌大学,找到称职的工作。现在,自己也老了,退休了,不当官了,最起码,自己过够了,当官的瘾,还把两个儿子,培养成才。这个资源的合理利用,简直是太高超了。其他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情,绝对是望尘莫及了。
老校长还真的是,把学校经营成了,她的皇家宫殿,各个部门的领导,都是她的钦差大臣,太监宫女。学校里的教务处、学生处、财务处各部门的小头目,都是她的御用奴仆。一般的教师,见她都毕恭毕敬。
方萦真感觉到,都是内心疯狂有所图的人,目标超级明确的人,才把自己变成宫女太监,像自己这样,无所欲求的人,自然就对校长,是敬而远之了。不像之前卢瑞舒说的那样,那么地了不得。在方萦真看来,谁当校长,都是一样的。
沉思默想,行进着,走在回家的路上。方萦真倒是惊奇于,自己的一事无成,才是最可悲的。虚度年华,蹉跎岁月,是自己最无法原谅自己的。
到家了,进了家门,方萦真还在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她轻轻告诫自己:这饭碗的事情,自己不管哪个领导,在台上,都无所谓了。关键是要力争在自己的阅读和写日记上,再精进,再深入一步。自己唯一的就这点爱好,自己不满足自己,这辈子就没什么希望了!
因为别人是不可能,满足自己的,这些深层的需要的。别人不是你自己,不会明白你内心的需要,更不会懂得你的诉求的。
这学期,就集中把买回来很久的,《莫泊桑短篇小说全集》和《契诃夫短篇小说全集》阅读一遍。至少阅读一遍,经典的作品,要反复看。琢磨其中的精妙和要领。品咂出其中独有的味道来。
进到家里,丈夫和儿子,都不在家,方萦真就自己坐在客厅,把刚才在楼下买的包子和茶叶蛋吃了。算是晚饭。
刚要到书房看书,有人敲门,方萦真过去开了门,见是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怯生生地说:“阿姨,你好!我叫刘惠文,是冯宇辉的同班同学,我们班主任郝老师,让我把冯宇辉的作业本,交给你,让你签字,她明天要看。”
方萦真接过来说:“好的,谢谢你!小姑娘。你进来,坐会儿吗?”
“我还要回家,写作业呢。阿姨,再见!”
“好的,你家在哪里?远不远?”
“不远,就在这座楼往北边,第二座楼。阿姨,那我回去了。”
“好的,你回吧。慢点,走路小心点哦。”
方萦真这才拿着儿子冯宇辉的语文作业本,走进书房,看见郝老师在上面用红笔写的字:“把拖欠的作业,一定要及时补上,态度要端正认真!”
才知道,儿子有几天的作业没写,翻开本子看,作业写得很潦草,很乱,作业本也揉得皱皱巴巴的。
心想这个郝老师,是出了名的认真,她也知道,儿子冯宇辉当初,进这个班级,是按照教师子弟挑选的,附中附小的福利单位,算都是关系户了。可自己的儿子,却逃作业了,自己都不知道。
人家郝老师这种,让学生把作业本,给送上门,直接交给家长,挺高明的。可是,方萦真还是,感到一种压力,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好像在大庭广众下,被人当众羞辱的那种情形。自己好长时间,都没问过儿子作业了,还以为都是自己写完了。就没怎么过问。谁知道,人家小女孩直接送上门了。
儿子还没回来,可能是跟几个小伙伴,到南边家属区玩了。等回来,再说吧。现在出去找他,也不知道,人在哪里?瞎抓乱碰,也不一定能找的见。还是等等吧。
先看会儿书,再说。
一直到八点半了,儿子才用钥匙,开门进来了,方萦真赶紧走过去,看见儿子玩得满头大汗,就说:“你去哪里玩了?出这么多汗?”
“南家属区,和我们班同学,在他家玩电脑呢。”
“他家有电脑呢,我们玩游戏呢。可好玩了。咱家也没个电脑!妈妈,咱啥时候,也买个电脑吧。”
“好啊,哪天有空了,我们去电脑城看看。给咱家也买个电脑。”方萦真知道,现在好多人,都是用电脑打字呢。不用稿纸了。直接打印出来,就跟杂志书籍的一样。
看着儿子吃包子,方萦真心想,还是让娃先吃饱,再说吧。就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地吃饭。包子鸡蛋,吃饱了,给他倒了杯水,趁热喝下。
差不多九点了,方萦真才说:“你今天的作业,都写了没?今天你们班同学刘惠文来咱家了。把你的语文作业本,给送来了。说你缺了好些作业,让你尽快补齐了。”
“啊,我们班的刘惠文来了?还来给我送作业本?”儿子的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
方萦真知道,儿子经常一个人,出去玩,等到自己下班回家,一问,就说作业写完了。从来都以为儿子很自觉,不用过多的干涉,监督。
她老是觉得,学习上自己的事情,靠外力,是无法强逼出来了的。只能靠自己自觉认真,才有效果。
就说:“看看你的本子上,郝老师给你写的话,就按老师的要求,做完就好了。”
“好的,妈妈,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补写完作业。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干了。你就放心吧。”方萦真看到儿子,那么真诚,就没说什么,点点头,就去看自己的书去了。
看着儿子写完作业,就说:“哎呀,都十点半了,赶紧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儿子洗洗睡了。方萦真又看了一篇莫泊桑的短篇小说,看着儿子累得那样子,觉得,还是人家老校长,高明啊,人家就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给两个儿子,把上学的问题,彻底解决了。真是高瞻远瞩啊。
当然,这也不是一般人,都做得到的事情。首先自己就不喜欢,弄个一官半职的事情,好像从骨子里,就对这些事情,有些排斥,抗拒。没有什么好印象。只能是做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这个优待,自己的儿子,一辈子也是享受不到了。只能凭自己的努力了。
本来自己和丈夫冯效辽,都是靠自己的刻苦努力,考上大学的,没有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求人的事情,骨子里的那份尊严感,似乎是不容践踏的。
想起来,儿子开始上学,那会儿,让他写日记。现在好像,只迷恋游戏,早就不写日记了。 不写日记,就没有了自我反思和自我认知,自觉意识明显放松淡漠了。
可是,自己本身,就是热爱学习的人,儿子从小,就跟着自己上街进书店,看书买书,没想到现在,居然不写作业了,开始逃作业了。但是,没心思的话,强压是无用的。这点方萦真太清楚了。只能顺其自然了。
作为一个老师,方莹真对自己的学生,都是要求做“三个主人”:自己的主人、学习的主人、班集体的主人。自然不会强行逼迫自己的儿子做个可笑的愚蠢的奴隶了。
丈夫冯效辽从来就,不管这些事,除了上好自己的那两节课,就唯一的爱好就是潇潇洒洒奔走在自由市场,看着无数的鸽子在天空翱翔,那阵势,觉得自己就是个将军,统领着千军万马在作战,在自由飞翔。
那份开心得意,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就是迷醉在其中,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