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故乡

校长弯着腰牵着一头瘦弱的小驴，小驴身上驮着一些物资，洛星和宫珏跟在后面。

窄小的崎岖路，驴蹄踏起阵阵黄土。

洛星的心脏一直往上升，紧张的连呼吸都不均匀，宫珏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少量的庄稼，望不到边的山，农村的印象刷新了新认知。

或者在宫珏看来这里不是农村，而是山顶洞，只不过住了一些进化透彻的人而已。

校长一路说说笑笑，讲述了他和舒老师第一次来这里的感受，那个时候他们都青春，虽然不是大城市的孩子但也是小康之家，没想到来到这里扎了根，有很多次他们都想一走了之，可是看见孩子们渴求知识的眼睛他们就走不了了。

谁也没想到一住就是三十几年，再想离开已经离不开了，这里已经成为了家。

洛星打心里佩服，他现在挺鄙视自己的，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还有他的母亲和妹妹，然而他并不亲切，也不想久留，还有一种逃避的心态，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忘本的人。

衣锦还乡，致富家乡，建设家乡，这些词现在不停的在脑中出现，他羞于面对，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挺伟大的人，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他只对自己喜欢的人和事物上心。

他现在已经害怕看见那对母女了，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瘦不拉几，他想象着排斥着，李女士和赵宁的模样把她们轻而易举的赶出心房。

这条小路走了很久，校长开始讲述他母亲的事情，从刚开始丢了孩子的癫狂，直到现在的麻木，洛星从校长的口中慢慢描绘出了一张清晰的脸，他被带入到了意境中，孤苦伶仃，落魄艰难，童年的某些画面竟然不知不觉的出现了，这让他很害怕。

校长说他的爸爸叫洛红旗，还是一个有知识的人，但是有知识的人也封建，就是重男轻女，他妈妈名字没人记得，只知道姓林，大家都叫他红旗媳妇。

宫珏在寸土寸灰里寻找五岁的洛星，脑补了很多洛星小时候的事情，穿着光屁股的裤子，小鸟蔫巴着，上面还沾着土，鼻涕黑黑的，头发乱糟糟，手都冻破了，越想就越心疼。

他挺感激洛星妈妈把洛星丢了的，不然在这里待到十几岁然后出去打工，他一辈子都不会遇见这么好的洛星。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要好好的疼洛星，小时候太苦了，现在也苦，灵魂舞蹈背后付出的代价他没有一起经历，从小就赚钱养家养赵宁，这些他都没有陪同，洛星和他不一样，他拥有的是宫宏达给的，就连赚钱的能力也是宫宏达栽培的，而洛星是靠自己得来的，靠自己的勤劳，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血汗。

洛星从不言苦，把苦能当成快乐享受，这让别人往往忽略了他的艰难。

就如这次，洛星和他一样的坐大巴，一样的冒雨推车，一样的睡木床板盖发霉的被子，一样的吃白菜啃馒头，可是不同的是他们两个感受完全不一样。

他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洛星的照顾，却忽略了洛星也挺难受，再想想洛星这几年的情况他就越发愧疚，越发心疼。

洛星起早贪黑，基本没有睡过几个懒觉，偶尔几次还是因为他折腾的太厉害，拼命的接活动，节假日赶场经常吃不上饭，还要学习专业应付考试，大家都在午休他就去练功，现在想想洛星竟然没有一次午休过。

不可思议的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疲惫的样子来，所以宫珏就忘记了他也需要休息。

三年多的点点滴滴宫珏细细品味，他才发现对洛星是如此的疏忽大意。

“星哥，你累吗？”宫珏突然问。

洛星被问的有点奇怪，心想走路有什么累的，他以为宫珏累了呢，说道：“你累了吗？我背你吧？都走了半个小时了。”

校长说：“我们都习惯了，你们没走过肯定累，快到了。”

宫珏心疼他的笨哥哥了，这种问题都能换位到别人身上，说道：“我不累，就怕你累。”

“我天天练功还怕走几步路吗？我不累，你真的不累吗？累了我背你。”

宫珏摇摇头，挺臊的，二十一岁的小伙子了，个头一米八几，怎么背。

“没关系，你也背过我的，”洛星说：“我力气比你还大，不信你试试。”

得了吧，宫珏可不相信，力气也是有天赋的，打架都靠技巧，还容易心软，杯子在手底下都不拿，拿纸砸人，宫珏现在想起来觉得挺逗的。

“真的不累，我又没生病。”

……

当一间破房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洛星有点眩晕，他突然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他自己都怀疑。

复杂的心情覆盖了他的难过，只觉得茫然，这种绝望的落后，压抑的环境让他窒息。

小小的土院子正中间是一个木门，门扇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几间矮小的土房子。

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五十年代的房子，洛星回忆不起来这里的点滴，只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想让他逃离。

校长满脸的激动，还没到门口就喊了起来。

“红旗媳妇儿，月月，”校长扯着苍老的嗓子喊道，这头驴也不识趣的嗷嗷叫了起来。

洛星直接想跑。

宫珏往前站了一下，把洛星护在身后。

一个枯瘦如柴的妇女斜歪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就外表看不出来傻，长相猛然看过去和洛星有三分相似。

洛星这一刻突然特别想哭，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哭，就是忍不住的悲观，或许是因为气氛，或许是因为多年的幻想。

“红旗媳妇儿，你儿子洛星回来了！”校长直接说到了重点。

洛星本来想慢慢来的，好歹有个过程，他还没准备好怎么开口呢，校长一句话直接把他的嘴巴封住了。

那妇女好像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愣愣的往外看，洛星急忙躲闪过她的眼睛。

校长见她没反应以为是没听见，说道：“愣什么？你的儿子洛星回来了，就是你丢的那个儿子回来了！星星。”

她依然没开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洛星和宫珏，一步也不动，像是傻了，月月站在母亲的旁边也不说话，宫珏发现这个女孩反应迟钝。

校长牵着驴往院里走，宫珏和洛星也跟着往里走，他此刻像一个机器，他的感情被外界的因素抽离干净了。

“肯定是激动傻了，她耳朵没问题的，”校长说：“月月这孩子反应迟钝，不太爱说话，咱们进去。”

洛星的心情破碎又复杂，一切来的太快他没有准备，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做什么，甚至现在应该是什么表情他都不知道。

校长带着宫珏和洛星站到妇人跟前大声说：“你的儿子洛星回来了，就是这位，帅不帅？赶紧认啊！他这次专门来找你的，还带来了很多物资，一大车呢，赶紧认啊！”

“……你是，你是星、星？”妇人颤抖的嘴唇直打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是……”

校长说：“是，他就是星星，你的儿子，长大了。”

妇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从抽泣变成了抽搐，月月也受到了感染哭的稀里哗啦。

洛星有点不知所措，眼泪不争气的就出来了，他感觉心里很憋，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姨，阿姨，”宫珏说：“阿姨，我们先进屋吧，星哥他……”

宫珏一句话没说完她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嘶哑又强烈，拍打着洛星，“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多年，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不孝啊！”

月月也哭的无法自拔了，洛星一时也哭的不能自已，任由她拍打埋怨，但是一句妈他喊不出口。

校长也偷偷抹眼泪，宫珏看见洛星哭他就难过，说道：“阿姨，阿姨您冷静一下，我们先进屋吧，阿姨，我们进屋坐下说，月月，扶着阿姨。”

月月半天憋出一句话，说道：“妈，我们先进去。”

洛星这才扶着她走进了屋里，真是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进去宫珏竟然没有找到一个能坐的地方，土炕上面铺着薄薄的席子，也没个床单什么的，被子放在墙角，地还是土地，连个砖也没铺。

校长一屁股就坐在了炕上，洛星也跟着月月她们坐在了旁边，宫珏站着。

“月月，快去倒水，”校长说。

月月揉着眼睛吸着鼻子拿杯子倒水，洛星没时间去关注这些，他妈拉着他的手还在哭，宫珏就看的非常清楚了，玻璃杯子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划痕特别明显，暖水壶颜色都褪了。

月月把水放到桌子也不说话，宫珏也不打算喝。

他看了半天终于看到一卷纸，扯了一截递到洛星手里。

“阿姨，星哥他五岁的时候从锦川走丢了，他一个人坐车到了他现在的家里，收养他的家庭挺好的，星哥现在在锦川传媒艺术学院上学，大四了，他不记得你们在哪里，只记得大河山落发村，这次也是碰巧。”

月月妈抹着鼻涕，说道：“是我带他到锦川的，是我把他弄丢了，是我不好，我一直在找他，在锦川火车站找了一个星期，后来实在没办法就回来了，我以为他被坏人带走了，这些年我我以为他不在了……”

说着说着又泣不成声，洛星也哭，月月哭的气都不顺了，校长也喜极而泣。

宫珏说：“阿姨，星哥他现在是一位舞蹈家了，我们在锦川开了工作室，十月一开的业，他养母人挺好的，一直在帮助星哥找你们，您当年怎么就把星哥弄丢了呢？”

月月妈平稳了情绪，说道：“他爸生病了，病的很严重，我就带他去外边买药，我不识字就坐火车到了锦川，到了火车站我找不到厕所就去问人，一回头他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也不会报警，只能喊，找了一个星期都没找到……”

记忆也在洛星的脑中浮现，他那个时候不知道害怕不知道冷，稀里糊涂的就又上了一辆火车，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上去的，列车员有没有拦都忘记了，或许是把他当做谁的孩子了。

宫珏说：“那叔叔是怎么没的呢？”

“他病了，我丢了星星之后病的更厉害了，天天怨我，后来没办法就想着再生一个，结果生了个女孩，他爸喜欢男孩，天天怨天天气，不久就死了。”

宫珏在他的语气中能听出来满满的愧疚，月月不爱说话反应迟钝，大概和他们重男轻女有关系。

“月月她是有什么病吗？为什么不去上学？”宫珏问。

“没有，是被我骂傻了，我天天说她不中用，要是星星在就好了，她听多了就这样了。”

宫珏看月月长的的确不傻，明显的自卑胆怯，大概她自己也觉得不中用，所以才变成了这样。

宫珏说：“阿姨，星哥他现在多大了？他说他丢的时候五岁，但是不记得具体年月，他养母在正月十五捡到他的，生日就定在了正月十五。”

月月妈说：“不是正月十五，是十二月十二，丢他的时候才刚过完四岁生日不几天，我们都说虚岁，生他那他是晚上，满天的星星，他爸就给取名洛星，他是射手座，他爸说的，说这个孩子以后有大出息，我记下了。”

宫珏一直觉得洛星并没有现在大，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原来这几年的星哥真是叫亏了。

他的星哥那个时候才四岁，一个人颠沛流离了两个月，寒冬腊月既然没冻死饿死，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才遇到了那么好的养母，稍有差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洛星和宫珏替她们铺了新床被，米面油不太多，但是足够吃几个月了，月月做饭挺好的，宫珏还是吃不下，因为碗筷太旧了，最后勉勉强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看样子她们是不打算让洛星回学校了，宫珏左右看看就两间房，他真的睡不下去，但是如果洛星想留下他就陪着。

洛星也不想留下，因为他还特别不适应，这里依然陌生，人陌生地方也陌生，他需要时间好好缓一缓。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绝望和压抑，他受不了，他妈的重男轻女思想和骨瘦如柴的外表让他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月月妈也不好强留，只能让他们走了，到走洛星都没有喊一声妈，和月月也没说一句话。

宫珏说：“阿姨，我们明天再来，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