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荒庙中的线索
钱唐城南二里地,一座荒废多年的土地庙。
孙忠领着数名捕快齐齐在庙前站了一排,都面向一条长满荒草的小路。
不多时,两骑飞至。
诸葛稷嘴巴里面还塞着米糕,也丝毫没有官老爷的样子,若是常人看来,多半还以为是个富家的随性公子。
“大人。”孙忠拱手道。
诸葛稷翻身下马,打量了下荒弃的小庙,四周树木高大,枝叶直伸入院墙内,将本就破碎失散的檐瓦挤翻在地,整个儿泡在昨日暴雨的积水中。
“有什么发现?”诸葛稷沉声道。
“大人请随我来。”
孙忠当先带路,诸葛稷快步跟上。
入得庭院,孙忠先将诸葛稷直接领至墙角。
“大人,这里发现蹄印,新鲜的。”
诸葛稷俯身查看,却见墙角青苔侧的泥淖地面上,一片马蹄印,多是呈略带缺口的圆形,夹杂着几乎同样大小的马蹄形。
孙忠道:“下官推测此人在庙中歇息,且将原先附在马蹄上的减声物件卸下了。”
诸葛稷略略点头:“干得不错,有了这个,至少我们能确认那悬挂尸体之人并未进城。”
孙忠面有喜色,又郑重道:“不止这些,殿内还有,请大人随我来。”
孙忠领着诸葛稷向土地庙大殿走去。
这大殿年久失修,顶上有不少破漏处,地面积水甚多,神像沾满蛛网,贡台上积着厚厚的灰。
不待孙忠多言,诸葛稷已一眼看见倒在大殿柱子旁的一具尸体,一半泡在雨水中,不觉眉头一拧。
这是具青年男尸,全身穿着粗陋的布衣,看样式该是陈旧的夜行衣,面上本带着面罩,已被扯下,想来是捕快之为。
诸葛稷从未见过此人,脸庞瘦削苍白,脸颊有一道疤痕,从容貌皮肤看,此人也不似是士族的公子哥儿。
“此人名贾辰,诨名贾无晨,钱唐人。”孙忠看着尸体,面上难掩一丝厌恶:“本县出了名的泼皮,专爱在夜里做暗杀劫财之事,受害者根本见不到天明,故人称无晨。”
“这等恶贼,你们不捉?”诸葛稷狐疑道。
“捉过,但又放了,一来他拦路杀的都是独身的外乡人,难查身份,没有苦主,二来此人擅暗器,轻功绝佳,我们埋伏了数次,从未在现场将他拿下,而他犯案时多戴着面罩,我们的人即便看到了,也只能从身形辨认,没有实据。”
诸葛稷摇头道:“不对,单是这两个原因不足以让你们抓了又放。此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后台?”
孙忠叹道:“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此人,听说是惠后贾南风的族亲。”
诸葛稷闻言一愣,忽而干笑两声,摇头而叹。
刑不上大夫,果然孔老的观点影响深远,甚至这贾南风都死了八年了,还如此被人忌惮。
这叶琚还真的是,一心为钱唐——只为钱唐。
不过诸葛稷也不便评判了。
“死因查了吗?”诸葛稷跳过了身份的问题,往下问道。
“孙忠将尸体胸口衣服缓缓揭开,一处寸把长的小伤口显露出来,正在心口。”
“剑伤,一剑贯心!”诸葛稷面色一凛,立即想到流民寨中悍匪尸体的最后一具,见血封喉。
其实能达到这种剑术的,宗师级别剑手应该都有可能,只是明面上江东没有宗师,这才让此名剑客的身份十分耐人寻味。
“孙捕头对此事怎么看?”诸葛稷未先做判断,想先听听当地人的看法。
“回大人,我认为毫无疑问是悬尸留字之人打从此过,在庙内歇息,取下减声马掌,却不料被雨夜作案的贾辰盯上,二虎相争,贾辰被刺死。”
诸葛稷点头道:“有几分道理,只不过……”
诸葛稷起身,在殿中走动细查。
“依你说,贾辰喜欢使用暗器,又是暗杀高手,那为何不躲在暗处一击杀了悬尸之人,而非要当面对招呢?这岂不是自废武功,自寻死路?”
孙忠沉吟道:“或许……贾辰以为自己定能胜过?又或许……他还未施展出暗器手法就已被发现?”
诸葛稷的步子在一个立柱前止住,从柱子上拔下一物,仔细翻看:“不对,他已施展了暗器手法,且已经伤了对手。”
孙忠忙上前查看。
那是一片细长的飞刀,刃上有明显的鲜血,该是搜查中诸人只留意地面,忽略了此物。
“不错,这正是贾辰的飞刀!”孙忠惊道。
诸葛稷曾见过月白的飞刀,这把刀对比月白的飞刀,不论做工、锋利度、用料,都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多半是从镜湖山庄低价订制而来。
“若贾辰先出手,击伤对手的情况下还会被反杀,那只能说明……这对手一定已是宗师境界。”孙忠毫不掩饰内心强烈的震撼。
毕竟宗师之于常人,可遇不可求。
诸葛稷只得惨笑一声。
这名宗师剑客,知晓诸葛稷调任之事,能借杀纪峰让谢纪两家隔阂扩大,又引导两方士族与诸葛稷敌对,拥有这种手段见识和能力的人,只能是士族子弟。
看来这江东之地,谁家又暗藏了个宗师。
这帮江东士族,一个比一个玩的阴。
“尸体送回衙门吧,再仔细搜搜看还有没有落下的证物。”
“是!”
诸葛稷出了土地庙,立在小路边,负手沉思。
死了个纪峰,若是寻常武者搏杀悍匪也就罢了。
但偏偏纪峰碰上的是焦安,这两人背后可是纪家和谢家,眼下在朝堂表面和睦,可背地里可以说是势同水火。
当然,综合各种线索看来,纪峰多半不是焦安所杀,真凶是这悬尸的宗师剑客。
关键点,皆在此剑客身上。
摆明了要激化纪谢两家矛盾,顺带还拉自己下水。
此人究竟是谁呢?
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诸葛稷凝视着小路远方,曲折蜿蜒,隐在茂密的山林之后。
“孙捕头。”
“下官在!”
“这路通往哪里?”
“回大人,沿着此路一直往前,便是永兴县地界。”
“永兴……”诸葛稷沉吟道:“只怕不是永兴……”
诸葛稷望着远处绵延的山脉线,在脑海中推演。
此人能撞见纪峰拦路焦安,极有可能本就是暗暗跟着焦安的。那减声马掌,应该也是为一路尾随而用,而杀人悬尸后选择不进城,却接着往下走,还半路将减声马掌撤了,只能说这杀人悬尸乃临时起意,顺水推舟,接下来才是此人本来要去做的事情。
士族子弟,怕是对弹丸小县永兴没什么兴趣,眼下江东士族最感兴趣的,定是永兴之后的山阴县内,那隔湖遥望的镜湖山庄。
“孙捕头,着你差人帮我带句口信。”
“好,请大人吩咐。”
“去山阴的镜湖山庄,找一位叫秦溪的铸剑师,告诉他,此处有位朋友急需推气续命,请他务必尽早赶来,我在望江楼等他。”
“是!”
诸葛稷眉头微皱,掐指而算。
这回算的不是运气,而是时间。
若溪弟如期而至,恰在这个时间点上,或许能从侧面猜到这名潜藏的宗师高手究竟是谁。
诸葛稷翻身上马:“我们走,去衙门验一验那纪峰!”
孙忠与诸葛稷并骑而去,余下数名捕快处理这破庙的残局。
钱唐,最美不过海湖与浙江。
所谓海湖,是经年海潮漫溢在内陆积淤而成的一片水湾,连着浙江通着海。
而莽莽浙江自西向东,便是钱唐江海交汇壮观景色的源头。
衙门建在海湖畔,望江楼临着浙江,这一路恰是人流如织的中心地带。
行在衙门回望江楼的路上时日暮已西沉,诸葛稷没有骑马,只缓步而走。
步行便于思考整个案情,更重要的,是得想清楚对纪家谢家的说辞,对钱唐百姓的告示。
纪峰验尸结果毫无意外。
全身上下仅一处致命伤。
见血封喉。
所以现下除了这名宗师剑客的身份,其他谜团皆已解开。
但即便案情清晰,最难的却还是诸葛稷自己的抉择。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条街却比白天更加繁华。
喷香的食物勾引着行人的味蕾,却难以打断诸葛稷的思绪,直到忽然觉得人声渐起,所有声音好像都在唤着自己。
诸葛稷讶异抬头,却见这一路上往来的行人竟都在对自己施礼,恭敬问候道:“诸葛大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