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锦衣脱去芳心苦

“哐”！屋门被踢开了，“说谁是马平川那个畜生的相好？你这个龟孙！”王雪梅冲进来，对着王七斤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王七斤不敢还手，低着头任由她打得步步后退。打了一会，王雪梅气喘吁吁地喝道：“王八蛋！滚到马圈去，不想再看见你。”

王七斤如蒙大赦，夹着尾巴就窜出了兰亭书寓，枪也没捡，连头也不敢回。

庄纪川收起刀，呆呆地看着王雪梅，她已重新梳起了辫子，扎上了红头绳，额前梳着齐齐的刘海，还是那张俏生生的脸，大大的眼睛下是挺直的鼻梁和小小的嘴，只是大眼睛里褪去了少女的活泼和纯真，眼神到处，撒出一片忧伤，使得整个厢房充斥着无尽的凄苦。

她也换下了锦衣，棉袄外罩了三年前那件浅蓝色碎花褂子，衣裳已经褪了色，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一点褶子都没有。

王雪梅低着头，恢复了温柔的模样：“六哥，你黑了，更瘦了，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

庄纪川眼窝一酸，上前紧紧抱住王雪梅，王雪梅也热烈地回应着，两人忘情地吮吸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良久，王雪梅说道：“姓刘的王八随时可能回来，我先去锁上门。”她松开手，不等庄纪川说话，就冒雪跑了出去。

等庄纪川走到院子中间，王雪梅温柔地挽起他的胳膊：“六哥，咱先去堂屋吧！里面有火盆。”

庄纪川却情不自禁地弯腰抱住王雪梅，挨挨擦擦半天不舍得松开，大雪纷纷，不一会，两个人身上都落满了雪，远远看去，像是堆了一个超大的雪人。

又过了一会，两人到廊下掸掉身上的雪，默默进到屋里，庄纪川解释道：“大梅，不要生我的气好吗？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本来计划去临城给殷华平报仇，脱身之后就去沙沟的，可是阴差阳错被当作劳工送到了北平。”

王雪梅往火盆里添了些炭，用火钩捅了几下，火盆里升起红色的火苗，映得她俏丽的脸红红的：“六哥，我怎么会怪你！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永远都不会生你气的，姬茂喜到大山子之后，我知道你被日本鬼子抓到了北平，恨不得马上去那个什么门头沟找你，哪怕让日本鬼子抓进去都行，能见上你一面，就是死了也甘心。

都怨我没本事，连你二叔都不知道北平在哪里，我怎么找那个地方啊？我的心天天像被猫抓一样难受，都不知道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六哥，是日本鬼子投降了，他们把你放了吗？你又是怎么到了这里？”

庄纪川听到大梅并未抱怨他，终于放下了心：“那些狗日的日本鬼子哪有这么好心，前年春天，就是姬茂喜逃走后不久，日本人就把整个集中营的人送到了东北一个叫东宁的地方，鬼子在那里挖地道要对付老毛子。

我被关在一个河谷里挖沙，那年八月十五，我们那个河谷四十多个劳工趁过节，鬼子放松看守的机会，杀了哨兵，都跑到苏联去了。”

王雪梅一脸仰慕地看着庄纪川，难得地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什么事都难不倒你，那你怎么到台儿庄来了？”

庄纪川答道：“因为一直惦记着你，我坚持着要回来，那时候东北，华北日本鬼子盘查的紧，当地的苏共就绕道外蒙古把我送到了新疆，这一路太远了，得有好几万里吧！我走了一年多，去年秋天在潼关找了个回华北的商队，到徐州的时候已经快冬至了。”说到这，庄纪川伸手用火钩扒拉了一下火炭，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王雪梅问道：“笑啥？怪让人瘆得慌！”

“冬至前几天，你是不是跟几个阔太太去过徐州钟鼓楼的布店？”

“好像是去过，是姓刘的王八逼着我去的，说是让我跟她们处好关系，你怎么知道？”王雪梅疑心大起。

“我那天刚到徐州，正在布店对面吃包子，一眼就看到你了，你还看了我一眼呢！”

王雪梅听到这话，低下头，把脸深深地埋到两个袄袖里，趴到自己的膝盖上，整个身体蜷了起来，像个蜗牛。

庄纪川没有发觉她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我扔下包子就追，可惜追不上那个小卧车，就先回了大山子和沙沟，一路打听，都说你去了徐州，我又回徐州找到了你那个小舅张仲达，从他那里知道你确实在六路军警卫团，我就一路尾随，趁他们征兵，混了进来。

大梅，咱们一起走吧！”

他伸手将王雪梅揽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将脸贴到了她的秀发上。

王雪梅抬起头，转身用双手捧起庄纪川的脸，用她那双似水含烟的大眼凝望着这个胡子邋遢的青年，这是她的爱人，是她恨不得自己替他去死的人，是她三年来日思夜想的人，是她为了找寻营救他的力量，甘愿舍弃自己清白的人，现在，这个人就活生生地坐在她的眼前，而她---该怎样面对这命运的愚弄？

她用手摩挲着庄纪川的脸，头缓缓凑过去，想用她的吻去抚平他脸上的风霜，抚平他万里归来的劳苦，抚平他内心那些再难修复的伤痕！

庄纪川的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激动地等待着那热烈的唇，等待着怀里的爱人与他灵魂的融合……

然而，王雪梅突然挣脱了庄纪川的怀抱，站起身来，背对着他说道：“六哥，你还是走吧！我…我…”

庄纪川从美梦中惊醒，诧异地问道：“怎么了？你还是生我的气吗？”

王雪梅哽咽着道：“六哥，我已是残花败柳，配不上你了，你这么好的人，我不能玷污了你，我被那些人骗了，骗了啊！”说完这话，趴到太师椅上痛哭起来。

庄纪川现在才明白从下午见到他开始，王雪梅心里的煎熬和痛苦，他手足无措地搓着手，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又过了许久，王雪梅停止了哭泣，钻进里屋拎出一个小包，塞给庄纪川：“六哥，这是我这两年偷偷攒下的二十块大洋，你拿着回家吧！回去做点小生意，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惦记我了。”

庄纪川有些恼怒：“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好不容易找到你，要走也得一起走，你就是好人家的姑娘，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我现在不能走。”

“为何？”

“六哥，能再见到你，我已心满意足，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王雪梅答非所问。

庄纪川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他知道面前这个姑娘外柔内刚，硬来肯定是不行的，只得顺着她说：“大梅，这几天六路军正跟新四军谈判，我要看看有没有机会回新四军，我们那些老游击队现在都成了正规军，我也想去找他们呢！钱你先留着，如果我需要的话，再找你要，好不？”

王雪梅跺脚嗔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再不走，我就和你一刀两断，你永远也不要见我了。”

庄纪川突然想起这个小院的杀机，掏出那把从张仲达手里抢来的马牌撸子：“诺！这把手枪你拿着，这种烂队伍里没好人，你连个防身的家伙都没有，总不能遇到事干瞪着眼吃亏。”

王雪梅大喜，伸手接过手枪：“我正缺趁手的家伙呢！六哥，快教教我怎么用哦！”

庄纪川看她高兴，心里也重新充满了喜悦：“这种小枪很简单，弹夹里有子弹，谁要是欺负你，你把上盖往后一撸，听到‘咔吧’一声，子弹上膛，对着那个坏人打就行啦！不用的时候，就把保险关上，不然容易走火。”说完，他拿过手枪演示了一遍，随后摘下弹夹，用手将手枪上盖往后一撸，又把子弹退了出来。

王雪梅很认真地看完，自己试了几次，很快就掌握了使用技巧，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枪贴身藏了起来，对着庄纪川灿烂地一笑：“六哥，你明天就走吧！以后不要再惦记我了哦！”

庄纪川看她笑了，终于卸去了心里积压许久的大石头，感觉天都晴了，完全没有注意她话里的意思，兴高采烈地说道：“嗯！等六路军变成我们自己人的部队，什么都好办啦！

昨天夜里我见了共产党的大领导哩！他是新四军军长，山东最大的官。好几年前，他经过微山湖去延安的时候，我们滕八区也负责过护送他的外围任务呢！这是俺姐夫偷偷说给我的，郝景先他们都不知道护送的是谁，嘿嘿！”

王雪梅似未听到这些，她拎起那个食盒：“六哥，这是马平川送来的点心，扔了可惜，你不要嫌弃，拿去吃吧！身体好，人家新四军的大领导才能相中你，就算是回家，身体壮壮的，也不会让大爷大娘太难过。”

庄纪川接过食盒，想再抱抱王雪梅，她却闪了一下，如泥鳅般滑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