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踏青
在长公主府留宿,阮青黛做了一整晚的心理准备。
于姜清璃而言,长公主府自是千好万好的神仙居所,可对自小便没怎么与男子接触过的阮青黛来说,却无异于“龙潭虎穴”。
可她想着,连颓山馆那种地方自己都能待上大半日,那长公主又能恐怖到哪里去呢?
这单纯的念头,终是在她沐浴完毕,推门看见一屋子衣衫半褪、俊美倜傥的美男子时,彻底碎裂。
阮青黛惊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地别开脸,朝后退去,“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兰苕跟过来,看清屋内的情形也吓了一跳,连忙尖叫一声,抬手捂住了眼睛。
其中一人起身笑道,“我等遵照长公主之命,前来服侍姑娘。”
“不必了!”
阮青黛脸色都青了,强作镇定,“多谢殿下美意,不过我今日没这个心情……诸位请回吧。”
将一屋子男人打发出去后,阮青黛惴惴不安地锁好门窗,才熄了灯和衣躺在榻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那些“幕僚”的刺激,她闭上眼,便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境……
梦中,她亦侧躺在榻上,眼前是绣着蹙金花纹的明黄帐幔。身后忽然一沉,贴上一股炙烫的热意,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阮青黛微微一颤,下意识要闪躲,却被一只手捞了回去,牢牢地箍在怀里。
紧接着,两片薄唇倾压下来,含着她耳垂,厮磨了好一会儿,才沿着她的耳廓、侧颈继续亲吻。
阮青黛动弹不得,两颊涨得通红,眼里泛起雾气,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身后那人的动作顿了顿,忽地抬手将她翻了过来。
昏暗中,那双乌沉幽深的眸子紧盯着她的双眼,顺势又落在她的唇瓣上。
冰冷修长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脸,拇指抵在她的唇上,一点点用力,将她暗自咬着的唇瓣撬开。
“阮青黛……”
那人低声叱问,“你与你夫君敦伦时,难道也如哑巴一般么?”
阮青黛脑子里轰然一响,蓦地张唇,狠狠咬住了那根探至唇齿间的手指。
她用了极重的力道,舌尖甚至蔓开了一丝腥味,那人却像是察觉不到疼似的,一味地任她咬。那幽深的瞳仁甚至还兴奋地紧缩了一下,掠过一丝奇异的光亮。
衣襟被“撕拉”一声扯开,阮青黛牙关的力道下意识一松,那人便顺势抽开手指,掐着她的下颌,强硬地吻了上来。
他的动作比平时更重,带着几分偏要她发出声音的执拗。
阮青黛忍了许久,可最后疲累到了极点,到底还是让他如了愿。
听见她无意识发出的细弱低吟,那人愈发失控地揽着她,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随后靠过来贴在她耳畔,含糊不清地唤道,“眉眉……”
他嗓音沙哑,暗藏着疯狂与恶意。
“朕与你的夫君,你更爱谁?”
阮青黛瞬间惊醒,蓦地睁大眼。
纱帐内,一切旖旎烟消云散。睡在她身侧的也不是什么男人,而是兰苕。
“……姑娘?”
兰苕迷迷蒙蒙地醒来,嘟囔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阮青黛深吸了口气,连忙背过身,不愿让她瞧见自己面上残存的红晕。
“没事,睡吧。”
兰苕应了一声,很快呼吸又平稳下来。
阮青黛却睁着眼,再无半分睡意。
这长公主府再荒唐,竟也荒唐不过她的梦……
正值酣春,天光亮得越来越早。
阮青黛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叫醒兰苕起身洗漱。很快,便有侍婢前来传话,说长公主请她一同用早膳,还送来了一套天青色的衣裙。
阮青黛没有多问,直接换了衣裳去见姜清璃。
膳厅里,姜清璃已经盛装打扮,坐在桌边饮茶,瞧见阮青黛今日的妆扮,颇为满意。
“这衣裳既衬你,又不会压了本宫的风头,甚好。”
她又盯着阮青黛的脸色打量,“昨夜休息得如何?”
阮青黛表情微微僵了一下,“挺好的,多谢长公主收留。”
姜清璃眯了眯眸子,“昨夜本宫可是把最喜爱的幕僚都差使去你那儿了,你竟不识货,将他们都赶了回来。”
阮青黛勉强笑笑,“既是殿下心爱之人,臣女又怎敢觊觎?”
“哦……所以你并非嫌弃他们,而是顾忌本宫,才不敢与他们亲近?”
“……”
阮青黛一时语塞。
“这有什么的。”
姜清璃摆摆手,笑容带着些刻意和恶劣,“本宫还当你不喜欢他们。你既喜欢,今日出城,本宫便将他们都带上。这样本宫与柳隐公子单独相处的时候,便叫他们陪着你。”
“殿,殿下……”
不等阮青黛反驳,姜清璃已经风风火火地起身,“来人,备车!”
上京城的城郊绕着淮水,两岸花团锦簇、春意盎然。
下游是成群结队来踏青、放纸鸢的百姓,上游则布满了富贵人家搭设的幕帷,由各家的护院把守。
程家也是官宦世家,在堤岸圈了一块地。程家公子邀了与自己相熟的太学生,在亭中饮酒作诗,赏花投壶,晏闻昭便是其中之一。
他今日总算没穿那身太学褴衫,而是穿了件新做的天水碧宽袖纱袍,用一根毫无纹理形制的木簪束着发,本就清隽出挑的容貌,再加上这身温润淡泊的气质,任谁看了,都觉得此人高不可攀,绝不会往出身清贫上想。
“晏兄,我们去投壶,你可要来?”
有人热情地唤他,递来一枚投壶的箭矢。
晏闻昭接过箭矢,淡声道,“诸位先行一步,晏某稍后就来。”
众人哄闹着离开,待他们走远,晏闻昭才敛起唇角的弧度,施施然起身,看了一眼身后作随从打扮的陆啸,“出去走走。”
二人离开堤岸,循着一处窄小的石阶走入僻静的竹林。
正值春日,林中一片青翠,竹叶上缀着晶莹剔透的晨露,露珠里还映着斑驳的日光。
往上走了近百阶,终于有一座凉亭掩映在翠竹后。而凉亭里,已经有一人背对着他们站在亭中。
听得晏闻昭他们上来的动静,那人才转过头来,是个年纪与晏闻昭相仿的青年,穿着一身素净简单的墨蓝长跑,面容清冷静肃。
“苏大人。”
晏闻昭走入亭中,唤了一声。
陆啸识趣地站在亭外,没有跟进去。
直觉告诉他,晏闻昭的事,他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昨日晏闻昭特意让他暗中给大理寺少卿苏妄送了一封信,约他今日在淮水竹林相见,神神秘秘的,也不知为了什么……
亭内,苏妄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晏闻昭,“给我送信的人,是你?”
晏闻昭颔首。
“你怎么知道,我在查四年前的赈灾案?”
苏妄心中既有疑虑,又有防备。
晏闻昭笑了笑,“晏某如何知道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与大人目标一致,有共同的仇敌。”
苏妄皱眉,“我只想查明真相,没有仇怨,也没有敌人。”
晏闻昭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道,“四年前,崇州望县地动。皇上下诏,赈济流民,抚恤安置。可一年后,望县的灾情却一点也没好起来,流民无地耕作,还是被逼着成了盗匪流寇。望县的县丞……”
他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随即才继续道,“望县县丞为百姓鸣不平,想要揭发崇州当时的知州崔寅贪墨赈银,却反被崔寅杀人灭口,对外只称这位心系百姓的县丞是死于流寇之手。”
苏妄怔了怔,“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你可知空口无凭污蔑朝廷命官,会有什么后果?更何况,那崔氏背后还有魏国公府撑腰……”
晏闻昭垂眼,哂笑一声。
后果?没人比他更清楚崔氏和魏国公府的手段。
前世他不清楚朝局人心,亦不明白过刚易折的道理,所以孤身入京后,他四处投告,就连留下阮青黛的帕子,也是想借此机会接近阮青黛,好通过她进宫告御状。
没想到反而打草惊蛇,让崔氏得了风声。
当初姜屿判他断手黥面之罪,其中亦有魏国公府和崔氏在暗中推波助澜的缘故。
前世他复位后,固然报复了魏国公府和崔氏,可人人都以为他是因为私仇,而非公理。
重活一世,他想要覆灭魏国公府和崔氏,仍是易如反掌。可他如今变得贪心了,他不仅要他们死,还要他们,包括姜屿,都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晏闻昭眼底蕴着幽暗,“并非空口无凭。证人证词,我都有。”
听晏闻昭这么说,苏妄眸子一亮,可转瞬又疑惑起来,“那你为何……”
晏闻昭掀起眼,静静地看向苏妄。
苏妄立刻反应过来,将“不报官”三个字咽了回去。他蹙眉,神色又沉了下来,“的确。魏国公是国舅,崔氏又有在江南照拂太子之功,别说你,就连大理寺也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得徐徐图之……”
忽然想起什么,苏妄看向晏闻昭,“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对望县之事如此清楚?”
日光偏斜,被竹叶遮去。
晏闻昭清隽的面容蒙上一层暗影,他淡声回答,“望县县丞晏济之,是家父。”
***
长公主的地盘围着织金帷帐,又有穿着绛紫华服的俊美侍卫守着,在淮水河畔便尤为显眼。
帷帐内,姜清璃坐在最上首,右下方坐着白衣翩翩、摇着折扇的柳隐,而他对面,则是被五六个幕僚围簇在中央的阮青黛。
“阮姑娘,喝茶。”
“……谢谢。”
“阮姑娘,茶水的温度如何?可要在下帮你吹得凉些?”
“不用了!”
“阮姑娘,你脸怎么红了?”
“定是这帷帐里太过闷热,在下为姑娘打扇。”
“……”
阮青黛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一时间就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了一眼兰苕。
然而兰苕被这群男人排挤在外,无论如何都靠不过来,只能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柳隐摩挲着茶盏,以一种玩味的眼神打量着阮青黛,“阮姑娘似乎有些不自在?”
姜清璃的目光也落在阮青黛身上,憋着笑说道,“怎么会?这几位公子都是她亲自从公主府挑选,特意带出城的,他们相处得很是投缘。青黛,本宫说的对么?”
阮青黛强颜欢笑,“……是,殿下说得没错。”
“还有啊,今天来之前,你不是与本宫说,淮水河畔春光正好,正适合一群人在树下玩扎盲么?”
姜清璃朝阮青黛使了个眼色,“本宫与柳隐公子还有事要商议,就不同你们一起了。”
阮青黛立刻明白这是要让自己消失了,忙不迭应道,“是,臣女告退。”
谁料刚一站起来,身边那些幕僚竟也纷纷起身,顺势拥着她往外走。其中一人竟还从袖中掏出了一条素色绸带,“阮姑娘,待会就用这绸带蒙眼如何?”
“……”
日光晃眼,微风轻拂。
阮青黛无可奈何地立在柳树下,双眼已经被那光滑的绸缎缚住。她抬手,摸了摸脑后束扎的结扣,轻轻扯了一下,却发现那结竟是越扯越紧。
“阮姑娘,这结的打法是在下祖传,你自己可是解不开的……待你捉住我们其中一人,在下自然会帮你解开。”
身边那几个幕僚终于散开,声音里尽是调笑,“姑娘,开始吧。”
淮水河畔,晏闻昭从竹林出来后,就不紧不慢地朝上游走,手里还拿着那支投壶的箭矢。
陆啸抱着手臂跟在后头,“那苏大人,就这样被你收买了?”
“他是个性子刚直的,怎么会被收买?”
晏闻昭淡淡地说道,“他只会站在公正义理这一边。”
陆啸憋笑,凶恶的面容隐隐抽动,“公正义理……你?”
晏闻昭回头看了他一眼。
陆啸这才勉强收敛了自己狰狞的表情,冷嘲热讽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前面就是长公主的帷帐了。你过去做什么?旁人嫁公主府的幕僚,还是颓山馆的公子,跟你有关系么?”
晏闻昭用箭矢拨开眼前挡路的柳枝,语调凉薄,“早知你如此多话,我宁愿用五百贯买个哑奴。”
“……”
织金幕帷近在咫尺,长公主府的侍卫们却不似寻常人家的护院,把守在幕帷外,而是三三两两,懒散懈怠地围坐在一起玩着双陆,毫无规矩可言。
晏闻昭和陆啸轻易便绕开他们,从无人把守的西面走进了幕帷。与此同时,男子们的笑闹声也从柳树荫下传了过来。
“阮姑娘,小心些!”
“阮姑娘,你这样打转可不是办法,便是再给你两个时辰,你也捉不住人啊。”
晏闻昭身形一滞,面上那层斯文清隽的伪装突然崩裂了一角,唇畔本就浅薄的笑意荡然无存,眉眼间也有一刹那的扭曲阴沉。
他站定,循着声音望去。
不远处,几个相貌俊美的男子笑成一片,围绕着一个圆心,时快时慢地躲闪游走。众人穿梭行动间,露出了正中央身穿天青色裙裳、被绸缎缚住双眼的阮青黛——
她蒙着眼,漫无目的地伸着手臂,却什么都摸不到。偏偏还有人折了个柳枝,故意从她肩头拂过,逗弄着她扑了空。
“啧。”
看清这一幕,陆啸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他下意识侧头,看向身边一言不发的青年。
青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人群中央的女子,唇角微弯,却没有丝毫笑意,眼神里掺杂着几分凶狠,宛如被侵占了所属物、急切亮出獠牙的兽类。
察觉到陆啸的视线,他才垂眼,略微收敛了情绪,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支锋锐的箭矢。
陆啸心中不安,“你想做什么?”
晏闻昭启唇,“若用这投壶的箭矢误杀良民,按律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