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来自千尊的少年(一)
翌日,星历二年三月初二巳时,依旧热闹不减前日的腾岐学院大门前,身着不同服饰的人们聚在一起互相称赞对方子弟,人声鼎沸。
而一墙之隔后,腾岐学院大多处地方都显得十分安静,只有一琴台附近的学堂里,才会有朗朗读书声传来。
林栖梧规定,新入学院的学子可等到春招结束,也就是三月初六才正式入学,但往年学子,早在三月初一就已经开始正式讲学了。所以如果新学子愿意,也是可以去学堂听学的,毕竟,初十就要进行今年的第一次旬考了,而这些能进入腾岐学院的新天骄们,显然没有谁愿意陪坐末席。
一琴台前的空地间,林珏抱胸而立,抬头打量前面呈梯状扇形分布的学堂建筑群,目光充满好奇。今日克莱顿没有来送林珏,现在是林栖梧陪在他身边。
林珏今天依旧穿着银黑相间的精致武袍,手戴护臂,腰垂玉环,脚蹬银纹靴,背负用布袋装着的鹤颈,远远看去,确实是位翩翩少年郎。
他身边的林栖梧今天穿着青色绣荷襦裙,头戴花簪,面容温和。
自来到腾岐学院以来,林珏还是第一次正式来到腾岐的学堂,正在好奇观察各个学堂的分布方位以及周边景色。
林栖梧则是昨日与克莱顿谈好了,她先来领着林珏熟悉腾岐学院的功课。
她看向林珏,少年脸上的好奇不禁让她柔柔一笑,黛眉弯弯,檀口轻启:“好啦,林珏,说说你想要听哪些课?我好给你安排。”
林珏想了想,道:“林老师,我作夜听克莱顿院长说,有些功课是必须要听的对吗?”
林栖梧颔首,娓娓道来:“是的,且三堂所必听的课各不相同。内武堂这里,内武道、内武技、兵器、体战四课是必须要听的,其中内武道是书本课,只需在学堂听课便可,内武技、兵器前面在学堂听课,后面要去静场听课,而体战则全在静场。
除去这些必学的课程,还有内武史、印灵史、石门史、堪舆、五学、射艺、骑艺、兵道等等十数课程,若是喜欢,也可选听。只是要注意时间安排。
今年新规,课程时间有所改变,你要记住,以一日为例,每日辰正至午初是一课,未初至申正是一课。以一旬为例,前八天都需听课,第九天休沐,第十天旬考。
你是内武堂,所以有两天时间要听前面必听的四课,再减去两天休沐旬考,你便有六天时间选择其他课程。若是要选择听其他课程,可得注意时间,不要冲突了。”
“那……”林珏想了想,心中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寒燚三问”,于是道,“那有宗门史吗?”
“宗门史?”林栖梧微怔,似乎没想到林珏居然会想学宗门史,慢慢道,“我记得宗门史并不是显学,不过若是你想学,倒是可以看看修炼道史。”
想到这里,林栖梧微笑道:“今年学院新请了一位讲师,主讲修炼道史,姓李名明赤,昨日讲了一课,学子们反响都还不错,你以后倒是可以去请教一二。”
“这样啊,”林珏默默记下李明赤的名字,道,“谢谢林老师。”
林栖梧柔柔一笑,正巧这时有十声钟鼓声从岐巍城中遥遥响起,是巳正至了,学堂内也响起了许多少年少女的欢声笑语,学堂大门也打开了,有不少学子在进进出出。
林栖梧知道这是暂时休息了,毕竟一上午连着一两个时辰讲课,讲师也是会疲惫的,所以才会有上午巳正各自暂时休息的规定。于是林栖梧便领着林珏往学堂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这里的学堂虽然多,但每一间都有一位固定讲师,你去过一次便不会忘记。我记得今天正巧有一堂内武道课,讲师姓谢名景,年过六旬,尊者修为,躬耕内武道四十余年,讲学很是透彻,你不妨去听上一听。”
林珏乖巧地跟在林栖梧身后点头,大眼睛好奇打量周围的少年少女。
这些学子在林栖梧走近时,皆是各自行礼。
林栖梧从未以副院长身份在众学子面前露过面,但昨天就有讲师临着新学子来学堂了,所以这些学子自然以为林栖梧是讲师,才在林栖梧走到近前时才行礼。
林栖梧并不在意,柔和微笑着轻轻颔首回礼,那股子温柔大气的气质,让这群没想到学院里还有这般人物的学子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于是他们都选择性地忽略了一旁的林珏。
“……”
林珏深感无语。
谢景的学堂位于学堂建筑群较上端位置,其以楠木为主要材料搭建而成,屋顶样式是硬山顶,正门朝南,两扇门扉上有琉璃装饰,两侧还各有两个武器架子,上面摆放有十数件各种兵器。
门扉上有牌匾,上有“武以正道”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林栖梧领着林珏来到时还是休息时间,学堂内只有三三两两学子,也都是各自俯案看书,无人说话。在最前方案前席上,一位白须至腹、仙风道骨的老人闭目端坐,正是谢景。他身着深色大袍,双手轻轻搭在膝上,面前的漆木案上摊开着一本书。
正待林珏进入时,老人的平淡声音忽然响起:“放下兵器,”
“立地成圣?”林珏脱口而出,然后他立刻就后悔了。
因为此时几乎还在学堂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林珏。
林珏尴尬挠头,林栖梧好笑地看着男孩。
谢景终于睁开了眼,老人并不浑浊的目光落在林珏身上。
“先生好。”林珏赶紧规规矩矩地行礼。
谢景打量了一番林珏,轻轻颔首以作回答,然后起身朝林珏身边的林栖梧行礼:“林副院长。”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林栖梧身上,属于学子的那几道还带着些不敢置信的意味。
林栖梧回礼:“谢老先生请坐。”
谢景淡淡扫视一眼那几个震惊盯着林栖梧的学子,下一刻这些学子就立刻收回了目光,各自装作规规矩矩的样子看书。
林珏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满脸紧张地盯着谢景。
好、好凶!
谢景又才看向林珏,淡淡道:“少年倒是有趣,把兵器放在外面兵器架上便进来吧。”
林珏依言放好兵器进屋,林栖梧陪在他身边。
“谢老先生,这是林珏,林善瑕的儿子,今天第一天听课。”
“学生林珏,拜见先生。”
听到是林善瑕的儿子,心中虽然疑惑,但谢景的眸中还是微微亮起了光,他看向对自己行礼的林珏,内力涌动间已是在探查他的身体。
“嗯?”但他立刻就挑了挑眉,很奇怪,他没有探查到林珏体内有任何内力的踪迹,这下不免有些惊讶起来。
“左手递来。”
林珏很听话地上前,递过去自己的左手,手臂上还戴着琴柳送的精美绣花护臂,把手腕遮挡得严严实实。
“……”
谢景沉默看着林珏,林珏也眨巴眨巴眼睛回看着谢景。
“哦……哦!”林珏很快醒悟过来,尴尬一笑,连忙动手去解护臂。
“唉。”谢景无奈看向林栖梧,那眼神似乎在问:你确定这是林善瑕的儿子?
对此,林栖梧只能回以微笑。
“好了好了。”林珏终于解下了护臂,还贴心地挽起了袖子,露出自己的白皙健康肤色手臂递向谢景。
谢景手指搭在林珏手腕,微微一挑眉。
倒不是林珏体内内力有多厉害,而是这小子的肌肤太平滑白皙了,不像是从小修炼的样子。且林珏体内几乎没有什么内力存在,甚至谢景以他尊者的修为,都看不清楚林珏体内经脉,这才是让他惊讶的地方。
“你年岁几何?什么修为了?”谢景收回手指,疑惑目光上下打量林珏。
“……”
这个问题倒是问得林珏有些傻眼了,也就是这时,林珏才猛然想起自己之前查看修为,都是与印灵者的境界作对比,那该等同于内武什么修为,他还真不知道。另一个问题是,前面克莱顿等人都以为他修炼之道类同内武,所以把他给送到内武堂了,那他现在应该怎么看自己的修为?如果说不好,那又当怎么办?
林珏一下子有些犯了难,第一次意思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以往他的事情都有克莱顿和碧原晴空处理安排,他早就习惯了,所以对于克莱顿的决定也自然接受了,现在没想到居然会出这么大的问题。
谢景见林珏蹙着眉头半天没说话,心中已是有些不悦,神情微微变化。
林栖梧察觉不对,立刻柔声道:“林珏,谢老先生以后就是你的先生了,所谓天地君亲师,先生自然是亲近的。你自可大方说出你的修为,这样谢老先生也才好因势教导。”
林珏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听见林栖梧的话,看着谢景古井无波的脸色,便是知道自己刚才怠慢了这位谢老先生,心中苦笑一声,道:“学生先才有所走神,还请先生原谅。嗯,学生今年十四,修为已是……宗师大圆满。”
按修炼界不成文规定,印灵下六境月川申午会朝,可以对应内武宗师大宗师尊者三境,而内武各境又可细分为门径、圆满、大圆满。林珏川宫七盘,相当于川境七段,而川境共九段。所以林珏此时比作宗师大圆满,倒也是可以接受。
谢景微挑眉,再次重新上下打量一遍林珏。
修炼一道,最是讲究开头万事难。许许多多人虽然可以涉足修炼一途,但大部只能修炼到月境几段或者宗师初窥门径,就此生无望寸进,止步于此了。
这就是大道有常,资质盈亏有数。
林珏十四的年纪便是宗师大圆满,这已可划入当代天才一列,如若顺利,十五大宗师,弱冠为尊者,确是可以。
谢景颔首,缓缓道:“如此,倒也不辱没你家门楣。只是为何老夫查验不到你身上修为呢?”
林栖梧倒是微微一愣,惊讶看向林珏。
她本就是凡人不会修行,确实不知道林珏身上居然没有内力,而且克莱顿也没和她说过这件事。
林珏则是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回先生,学生身上有家父所授之物,可遮挡修为探查。且是家父从小给予,学生实在不知如何取下。”
谢景却是微微皱眉,然后在心中忐忑的林珏的目光中,忽然恍然一般道:“你见过你父亲吗?”
“……没有。”林珏摇摇头,这句确是实话,无论这个父亲是指他真正的父亲还是那位一直为他背锅的林善瑕,他都确实没有见到过。
谢景脸上终于是流露了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在林珏眼中看来,却带有一种莫名的怜意。
“?”林珏眨巴眼睛,很是困惑。
正巧这时,腾岐学院自己设置在学堂建筑群的鼓声响起了,这是继续上课的意思。
林栖梧便向谢景微微一礼:“叨扰谢老先生了。”
谢景回礼:“老夫分内职责。”
林栖梧最后对林珏轻声说道:“那你便在此听学,后面想听什么课,可以请教同学在何处查看课程。我就在一琴台旁边的木兰花院子里,有事可去那里寻我。”
林珏点点头,挥手道:“林老师慢走。”
待林栖梧离去后,谢景又才开口,声音比之前温和许多:“林珏,你自己好生学习修炼,不要东想西想,未来自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啊?”林珏人都傻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谢景会与他说这些。不过这时已经有许多学子陆续回到学堂,进来一个就对谢景行礼一个,林珏现在也没机会再和谢景说什么了。
“林珏你就坐在那里吧。”谢景颔首与其他学子回礼,还不忘指了指一处空着的案席,示意林珏去那里坐着。
“是,先生。”后面进来的学子越来越多,交谈声不断响起,一直坐在谢景面前,林珏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得到命令后立刻起身前往自己的案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