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命运安排

“傻孩子，你母亲杜月娘是我的亲姐姐，我是你舅啊！”

这几个字如同一声霹雳惊雷在樊简耳边炸响，他再也躺不下去了，挣扎着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猛地一撑，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杜青林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这个消息对樊简来说实在过于震撼，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杜青林，结结巴巴的问道：“您…您真的是我舅…舅舅吗？”，由于打小就没有见过自己舅舅，只是听母亲说起过几次，所以现在“舅舅”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听起来着实有些别扭。

杜青林知道，樊简一时还难以接受自己这个凭空出现的舅舅，他也不着急，从袖口抽出一封书信在樊简面前展开，指着上面的字轻声问道：“你认得这些字吗？”

樊简扭头看向杜青林手中的信纸，脸上的表情顿时从难以置信变为震惊，只见信纸上面写满了一排排熟悉的隽秀小楷，他对这个字体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从三岁开始，母亲杜月娘便开始教导他学习认字，而且母亲有个习惯，每次教他写字，都要自己先在纸上写出来，然后再指着一个一个教给他。所以，樊简小小年纪，便已经认得几百个字，并且对母亲手写的隽秀小楷格外熟悉。此时看见杜青林手中这张信纸，一眼就认出是母亲的字体。所以用手指着信纸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娘亲的字啊，为何会在你手里？”

杜青林满意的点点头，继续指着信纸最上面的几个字问道：“那你认不认得这几个字？”

樊简顺着杜青林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信纸几个字他恰好都认识，于是小声读了出来：“青林吾弟”

“青林吾弟？”，樊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信纸，嘴里喃喃自语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再次抬头看向杜青林时，心中的疑惑已经彻底消失。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之前会在杜医师身上体会到那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原来他和母亲真的很像啊！想到这，樊简的表情再次由震惊变为惊喜，随即又带着哭腔道：“您真的是舅舅啊！”说完便“哇”的一声扑进杜青林的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樊简这一哭，就再也停不下来，小小的身体伏在杜青林怀中不停抖动。这段时间，尽管樊简在江尧和戚灵玉等人面前表现的非常懂事稳重，但他毕竟只是个六岁多的孩子。近两个月来，他接连遭遇重大变故，先是最崇拜的父亲战死沙场，之后亲眼看着所有的至亲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又被人贩子拐进了锦衣卫少年营，随后又发现杀害自己亲人的凶手与控制这座少年营的是同一伙人，正当他刚产生要逃出这里的想法时，又被周三爷震成重伤。这些随便挑出一件都能让正常人崩溃的事情，却劈头盖脸的砸在樊简头上，他的内心世界仿佛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给封印了起来，整个人终日浑浑噩噩，竟没了丝毫宣泄感情的欲望。

然而，当这个自己从未见过，却又神似自己母亲的舅舅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樊简内心世界也随之被打开一个缺口，封印在其中的恐惧、伤心、委屈、痛苦、思念、孤独等各种感情，都从这道缺口中一股脑的涌了出来，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和决堤一般的泪水，酣畅淋漓的宣泄而下。不过，他那刚从重伤之中苏醒过来的身体，却经受不住这样强烈的感情波动，最终在一阵眩晕过后，整个人再次昏睡了过去。

杜青林知道，樊简这次是因为身体十分虚弱，再加上情绪过于激动才导致昏迷过去，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缓过来。他暗暗责怪自己粗心大意，没有考虑到樊简现在脆弱的心理状态，无法承受这种强烈的感情刺激，可是，当他知道樊简就是自己的亲外甥时，他自己也激动得难以自制啊，根本没有心情考虑其他问题！

一个多月前，杜青林被调去支援京城保卫战。在京城期间，他听说了一则令他坐立不安的传闻，说姐夫樊忠在土木堡中怒杀大太监王振，之后战死于乱军之中，姐姐一家也被王振的侄子、锦衣卫指挥使王山和其子王达带人灭门。他暗中查访，打听到灭门当日，姐姐家后门曾走出一辆马车，奔南门而去，他又辗转找到当日在京城南门值守的楚少钦将军，借去南城门为士兵疗伤的机会，暗中向他表明了自己身份。楚少钦告诉他，那日，杜月娘的确带着儿子从他镇守的南门出了城，他在城头上观望，发现马车出城以后驶了向东南方向，后来没过多久，锦衣卫指挥使王山的儿子王达就追了过来，他谎称杜月娘手持金令牌闯了过去，并有意误导王达，说杜月娘他们出城后走的是西南方向，至于后来的事，楚少钦也不知道了。

得知杜月娘母子逃出京城的消息后，杜青林心中才略微踏实了一些，他料定姐姐杜月娘出城后，一定会带着小樊简返回武当山响水镇下投奔父母亲，于是便写了一封书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家中询问情况，没想到传回的消息竟是，杜月娘母子并未返回家中。杜青林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莫非他们娘俩最终还是被王山父子追上并且遭了他们的毒手？

就在杜青林心急如焚、一筹莫展的时候，新的朝廷和蒙古人达成合议，也先带领瓦剌人退回了草原，各地勤王之师随后陆续返回原籍，杜青林也跟随司芸依返回南京。没想到一到南京太医院，就见到一封姐姐寄来的书信，信中细说了家中遭遇的悲惨变故，以及她带领樊简逃至汴梁城，在街头观看喷火表演时又遇到意外，樊简在混乱之中被人抢走，她也被人踩踏受伤的经过。姐姐最后说，她会一直在汴梁城继续寻访，希望杜青林能够调用他的关系，帮忙打听樊简的下落，她不能让樊家绝后，否则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姐夫樊忠。再看信的落款时间，也就在他出发前往京城后不久，距今已有一个多月，他顿时觉得忧心如焚，决定尽快赶到汴梁找到姐姐，再设法共同寻找小外甥樊简。

杜青林找到好友朱冀，请他找人帮忙寻访樊简下落。事情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他也知道希望非常渺茫，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帮姐姐找下去。安排完这些，他决定立刻动身前往汴梁，司芸依也决定与他同行。临走之前，他想再进来看一下周三爷，顺便请他留意一个月前新来这里的一批孩子。没想到一进来就见到樊简大发神威，一拳轰飞石小虎，后来又被逼与周三爷打赌，误中周三爷气海穴，被反震晕眩，恰好落在自己怀里。

杜青林记得，自己上次走的时候，这个孩子和他的几个小伙伴一起进来，还没问清楚姓名，就被周三爷罚去跑步了，他当时曾向周三爷表明这个孩子很有潜力，没想到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打通了体内经脉，拥有了不弱的真气。他一时好奇，便向周三爷要来这个孩子的契书。这一看不当紧，他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只见契书上清清楚楚写着，孩子姓樊名简，来自汴梁城，至于家属签字处，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鲜红的指印，他记得当时同来的那几个孩子，盖的都是同一人的指印，显然是个人贩子。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杜青林本是个潇洒不羁之人，从不相信什么命运安排，但是这一次，他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希望这是命运的安排，希望这个躺在自己床上昏睡的孩子就是姐姐的亲生儿子、自己的亲外甥樊简。他决定先把这个事情查清楚，再去汴梁不迟。

小樊简一睡就是三天，他就在床边守了三天，这期间，周三爷来了几趟，司芸依每天都来陪他，他们从未见杜青林对一个孩子如此上心过，被问起时，杜青林就开玩笑说，这都是周三爷造的孽，他这是在替周三爷赎罪，弄的老头子还挺感动。

后来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樊简醒来以后，杜青林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直接问他，又怕这孩子有戒备不肯说实话，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对自己如此信任，直接把自己的身世当做秘密说给自己听，这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一刻，他真的相信了神灵的存在，他愿意到所有神灵面前三叩九拜，感谢他们兜兜转转把外甥送回自己身边，这样的事情，一定不是人力可以办到的。

思绪回归现实，杜青林看着仍在沉睡中的樊简，感觉这些天来笼罩在心头的阴云终于被拨开，心情舒畅得想要仰天长啸三声。就在这时，他听见睡梦中的樊简用仍然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嘀咕着：“爹爹，娘亲，简儿想你们，你们不能把简儿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好想你们！”杜青林的鼻头又是一酸，这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母亲还活着。他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带樊简离开这里，把他送回姐姐身边，让他们免受这骨肉分离之苦。

这日傍晚，杜青林并没有带着十个八个小菜去找周三爷，而是让人给他带了个话，说樊简状态不好，身旁离不开人，让他把女儿红留好，两人改日再喝。期间，江尧戚灵玉等人听说樊简醒了过来，都跑过来看他，见樊简再次陷入昏睡，几人顿时大为失望。戚灵玉这几天没少哭鼻子，一对原本很漂亮灵动的大眼睛，现在红肿得像小核桃一般。杜青林见她为樊简的事如此伤心，也大受感动，送了她一些祛肿止痛的药膏，并安慰她们樊简已无大碍，让她们不要担心，几个孩子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樊简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他于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杜医师变成了自己舅舅，自己在这世上又有了一个亲人，他怕梦醒以后，自己又会变成孤儿，于是便放任自己沉溺在梦境之中，无奈腹中一阵阵的饥饿，最终还是把他从梦境拉回现实，他只记得最后变成舅舅的杜医师冲他挥挥手，便要向远处走去，樊简急的“哇”一声哭了出来，口中不住喊道：“舅舅，舅舅，你不要离开简儿，简儿一个人好害怕！”，随后就醒了过来。

正在一旁躺椅上瞌睡的杜青林听见樊简叫声，条件反射一般从躺椅上弹了起来，飞快上前握住樊简小手，低声安慰道：“简儿不哭，舅舅在这呢，舅舅会保护简儿的！”

樊简这回想起来，自己刚才并不是在做梦，杜医师真的变成了舅舅，这让他心中得到极大的安慰。樊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杜青林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只让他微微向上倚在靠枕上。樊简拉着杜青林的手，欢喜道：“我刚才睡着时候梦见您变成了舅舅，醒来以后才想起来这是真的，我太开心了，要是娘亲在天上看见我们团聚，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杜青林这才想起，樊简还不知道杜月娘仍然活着。他先查看了一下樊简的状态，发现这一觉醒来，他体内的伤竟然好了七七八八，看来这小家伙的体质是真的好，另外好心情也确有利于伤病恢复，于是便笑呵呵道：“简儿，舅舅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

樊简毕竟是孩童心性，心思变换极快，突然间有了舅舅，本就心情大为好转，听杜青林说有好消息，更加兴奋道：“当然想知道，舅舅快说！”

杜青林又从袖子里抽出杜月娘的那封信，展开放在樊简面前，笑道：“你仔细看看这封信！”

樊简看了一下，见还是母亲写给舅舅的那封信，自己正是通过这封信才确认了舅舅的身份，这时见舅舅又将这封信拿出来，顿时有些失望道：“舅舅，这不是母亲写给您的信吗？您上次给我看过啊，有什么惊喜啊？”

杜青林笑了笑，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笺，打开也放在樊简面前，樊简见上面写了“契书”二字，下面依稀有自己的名字，于是奇道：“舅舅，这契书是什么？”

杜青林轻声答道：“这是你被那两个贩子卖进训练营时候，训练营与他们签的契书。”说完，他把信件和契书分别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两个落款的时间道：“你仔细看这信件和契书的时间，能发现什么问题吗？”

杜青林本可以直接告诉樊简答案，之所以让他自己看，也是存了想要考较他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姐姐杜月娘和姐夫樊忠都是十分聪明之人，所以想看看这个小外甥是否继承了他们两人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