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黄粱一梦
楚擎知道，想要留住雪花，但如果紧紧握在手心里，它只会融化地更快。
因为不愿意让莫裕辉失望，更不愿意看到那人心中挥之不去的亏欠，楚擎还是咬牙答应陪这人出去，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三山五岳，江河湖海，他们一起感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受人文历史的厚重，楚擎看着身旁那个男人脸上发自内心的笑意，心底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会是自己和这人最后一次出门了，所以，他也在尽力为莫裕辉营造一场完美的旅行，不想让这人留下遗憾……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裕辉的健康状况开始恶化，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也许不多了，但他并不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他并不恐惧死亡的到来，只是，每每想到那个小家伙，他总是不忍心的，对他来说。能和楚擎共同走过这么多年，他已经很满足了。即便明天他就死去，那也没什么，只是，他怎么舍得就这样丢下那个小家伙独自离开呢？
人老了之后，身体各项机能都开始退化，之前心脏手术带来的并发症已经严重到无法控制的地步，脊椎问题也随着年纪的增大愈发严重，腰背以下的部位就没有哪天是舒坦的。
莫裕辉精神好的时候，就喜欢坐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开始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字，他希望这些字能够留住自己不甚清晰的记忆，让自己在岁月的流逝中，依然能够保留独立的思考和情感。
精神不好的时候，就是整日昏睡，也许上一秒还在和孩子们谈笑风生，而下一秒就突然陷入沉睡……
这一日，他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夜色，那双浩瀚如宇宙的眼睛渐渐闭合，手中的书籍随即掉落在地上，听到动静的楚擎立马冲过来，那人垂落的手让他有些胆寒，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颤抖着手拨通急救电话……
经过几个小时的紧张抢救后，莫裕辉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他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楚擎通红的眼眶，想来，这次是真的吓到小家伙了吧。
在此之后，难熬的漫漫长夜成了一种折磨，前胸后背就像有针扎一样刺痛，即便用手使劲按住心口还是不能减轻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疼痛，浑身冷汗不止，脑子仿佛都已经停止思考，眼前昏黑一片，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男人眉头紧紧地皱着，嘴唇被他咬得通红，却始终不曾喊过一声痛，过了很久之后，剧痛终于平息下来，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
楚擎看着这人近乎自虐的模样，心好像被扎了一样痛，他没办法代替他承受这般折磨，他只能紧紧地抱住他，安慰他，哪怕这根本毫无用处，但却是他唯一能做的……
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缓了下来。
莫裕辉一直是一个很坚韧的人，常年的病痛折磨并不曾击垮他，只是，他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很多时候，长时间的忍耐超过一定的限度就会彻底爆发出来。
因为不想丢下楚擎一个人，他很认真的配合治疗，哪怕因为身上的疼痛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他都可以忍，他只希望上天还能给他一些时间……
日复一日的疼痛终于还是将这坚韧的男人逼疯了……
他静静地靠在床头，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是有一层薄纱将他与世界隔离开来，双眼也因为病痛的折磨失去了往日光彩，如同熄灭的星辰。
这才不到一个月，他被无尽的痛苦与疲惫侵蚀掉了所有的精气神，他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眼眶深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死气，如同一根燃尽的蜡烛，即将熄灭在黑暗中……
渐渐的，他开始抗拒治疗，抗拒阳光和白天
“哥，你不要这样，求求你了，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你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啊！”
楚擎的眼泪滴在莫裕辉的手上，他的声音颤抖，心也跟着颤抖。
莫裕辉闭着眼睛，没有回应楚擎，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受他控制，意识也变得很模糊，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片黑暗中漂浮，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
“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你答应我要陪我走到最后的，你不能就这样放弃，我不能没有你！”
楚擎的声音最后都带着些哭腔，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莫裕辉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看着楚擎哭成那样，有些心疼，颤颤巍巍地伸手为了拭去眼角的泪痕
“小擎，别，这样，这一次，是我自私了，我知道，我让你，很痛苦。可是，我真的已经坚持不住了，我真的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莫裕辉的声音微弱无力，带着一种看淡生死的绝望，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总是压的他喘不过气，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但只要一想到这样无望的未来，他就觉得可怕……
“小擎，我很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很幸运能够有你这样的爱人。
我，我很想再见到你。我想和你，一起走完这个人生，我想和你一起创造更多的回忆。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了，我只能剩下这些话留在你的耳边……”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气声，楚擎紧紧地握住他冰凉的双手，不敢放开，就怕一放手这人就真的没了……
他怎么会不清楚这些时日以来男人所经受的的痛苦呢，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让莫裕辉独自面对这一切，他宁愿让自己去代替他承受所有的病痛折磨，他真的无法承受再次失去他的痛苦。
他只是希望，这个男人能够再多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夜深了，走廊上的灯光在楚擎的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就像他对莫裕辉的深深的爱意一样。他多希望，明天的到来能带来好消息，好让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就像他们从未分别。
“小擎，我们回家吧，我不想待在医院了”
对上男人充满恳求的眼神，楚擎陷入一种矛盾的境地，站在医生的专业角度，他当然知道，此时莫裕辉的身体基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医院没法救他，即便待在医院对那人来说也不过是煎熬，可是，作为他的爱人，自己又怎么忍心看着这个男人一个人孤独地走向死亡啊……
楚擎沉默了很久，吸了吸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做出决定
“好，我们回家”
如果这一次，真的不能留住这个男人，那至少要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好一些……
这一次出院后，莫裕辉就变得沉默起来，心脏机能的下降让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候，就总是一个人发呆……
在黄昏的余晖下，男人坐在窗前，桌上的茶水渐渐变凉，他的视线透过窗外的鸢尾花穿越岁月的长河，思绪游离，越飘越远，他的内心充满了无尽的迷茫，仿佛迷失在黑暗的海洋中，不知何处是归途……
日子渐渐过去了，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要开始为楚擎的以后做打算，他想给那孩子留下一份念想，让他好好生活……
也许是因为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心里的负担逐渐被放下，又或者是人在知道自己将要离开时的回光返照，莫裕辉突然有了精气神，天气好的时候竟然还可以自己划着轮椅去外面转转。
“小擎，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法华寺转转吧”
在这种时候，楚擎当然不会拒绝男人提出的任何请求，他们再次来到这座古老神圣的寺庙，古老的寺庙和庙宇庄严肃穆，高耸的殿宇屹立在山间，琉璃瓦顶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法华寺内香烟缭绕，钟声悠远，给人一种神圣庄严之感。楚擎每年都会来给莫裕辉求平安符，寺里的人都认识他。
“楚先生，你又来给你爱人求平安符吗？”
“不，今天，我是带我爱人来求佛的……”
两人虔诚的跪倒在巨大的佛像前，心底藏着无法言明的哀伤，楚擎缓缓扶着男人起身，眼中炙热的爱意让人无法忽视
“哥，你求了佛祖什么？”
莫裕辉嘴角漾起一抹浅笑
“我只求我佛慈悲，能让我的小家伙如愿……”
两人再次来到了悟住的院子，他仿佛知道今日有贵客登门，早早地便备好清茶等在亭中
“施主终于还是找到了我这里，这一次，所求为何呢？”
“我等凡人溺于这恋恋红尘，猜不透，看不清，望大师指点迷津”
莫裕辉和了悟和尚相视一笑，然后开始品尝着清香扑鼻的茶水。
在这宁静的庭院中，他们似乎忘记了一切烦恼和忧愁，只有茶香和禅意弥漫在空气中。
看着俩人你来我往地打哑谜，楚擎有些在状况外，只出去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发现莫裕辉的心情明显的好了不少，两人临走时，了悟还是忍不住叫住了莫裕辉
“施主，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执念太深，不是好事”
莫裕辉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多些大师，但刹那即为永恒，就像我们的人生也无常，但爱是唯一永恒的法则。
我只管去追寻便好，哪怕只是须臾……”
深秋时节，北地大雁排成一行，自辽远的长空划过，飞向温暖的南国，莫裕辉为了带给楚擎希望，撑着破败的身子为楚擎种下了一整片鸢尾花田。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而莫裕辉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
“小擎，我就要走了，你别怕，也不要给我办葬礼，你就把我的骨灰，撒在这片花田里吧。
你要好好的活着，给我照料好这片花田……
你，相信我，终有一日，我还是会回来找到你，说好了，我们，就在这里，见面……”
楚擎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地太狼狈，只是刚一开口，声音便是想象不到的破碎
“莫先生，能跟你一起走过那么多时光，我很幸福，我知道你很痛苦，那就去吧，我还是和从前一样爱你……”
楚擎陪着莫裕辉静静地坐在花田中央，男人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看着满目绚烂的鸢尾，眼中充满了释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楚擎眉间烙下深情的一吻，这个吻不带丝毫情欲，有的只是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楚擎紧紧地抱住怀里的男人，他能感受到那人渐渐冰冷的身体，和逐渐失去的生机，他就这样抱着那人在花田里枯坐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