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潮（2）

【新历589年-艾德佩尔-第八区河湾聚集地】

艾伦笑道：“哎呦，你都是在哪里听来这些不靠谱的消息。苏阿古之石是有一些特性但是并没有传言的那么恐怖。开采现场都会配备有防护服和阻断装置，至今也没发生过开采事故。”

“为什么想要做这个啊？其他的职位不也很好吗？”父亲不解地问道。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从事那些为人熟知的职位才能算得上出人头地，这样在和那些打渔维生的平民道别的时候，也好直接报出个响亮名号。

“第一区的长期居住资格和四个家属随迁名额，一个月8000合仑的固定薪酬和业绩提成，还有每周三天的轮岗排休。”

父亲眉头一挑，说：“你那个远房的表叔，就当上了事务官那个——”

“阿杰尔。”

“对，阿杰尔，他不是事务官吗？我明天准备些上好的果酒和猪肉给他送去，让他在内部给你找找关系，通融通融。”

“不要！”艾伦毫不掩饰自己对父亲这副市侩小人嘴脸的嫌弃，“神官政府又不像民众政府那样靠人际关系升迁调动的，考核严格的很，哪是他那种小官能够影响的。再说了，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父亲悻悻道：“总归算是有个关系在好一些嘛。”

“我就算是去不了政府，也可以去【开悟者协会】，为什么要去求别人？”

“开悟者协会那是个什么鱼龙混杂的地方！那里哪能振兴快鞭家族的荣耀！都已经神醒了就要想着努力的出人头地才是！去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出息？”

“我才不想振兴什么家族！”

艾伦内心不悦，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吃猪排与配菜。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总是如此迂腐的念叨着家族之类的，明明如今就不再是从前那样等级分明的世界了。所谓的快鞭家族不就是在这种固执己见的迂腐中逐步衰落的吗？为什么还是不能吸取历史的教训，接受新的文化与思路。如今的艾德佩尔，除开真正掌握着经济命脉的家族，剩下的不都是勉强求生的普通人。就是这种还以旧时家族自居的人存在，才会让那些懂得转变的人篡取了大部分时代进步的成功果实。

母亲冲父亲使了一个责备眼色，意思是让他自己喝酒吃肉去。父亲感受到话题似乎正往不愉快的方向发展，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心中愤懑，如今的年轻人丝毫不懂得身份地位的重量。就算是家族体系日益衰落，能够得到的东西也绝非是那些连姓氏都不配拥有的普通民众所能企及的。

丰盛的晚餐在并不算很愉悦的氛围中结束。母亲给家中两个男人沏来简单的冒冬芽茶，用来解腻。

艾伦百无聊赖地翻开自己的通信器，看有没有人在公共频道中分享些有趣的事情或者去神官政府面试时的小技巧。父亲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凑到艾伦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艾伦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向父亲。

“我给你买了这个。”父亲神神秘秘地从裤子口袋中摸出一包用透明袋子装着的红色粉末状东西。

“什么东西？”艾伦伸出手去拿。

父亲压低声音，说：“【暗潮】。”

艾伦触电似地收回手，满脸不可置信死死盯住那袋红色的粉末。

“我听说这东西可以帮助升阶，我看你九阶也有一段时间了，正好碰到个鼓捣这东西的人，就买来试试看。”

“这可是双政府都明令禁止的违禁品！”

虽然这么说，艾伦眼中的光却开始晃动起来。就在不久前，工厂里的一个朋友，就和他说过这个东西。只是使用了一点点，就让他立马从六阶提升到了七阶，到今天为止好像也没有什么副作用。

关于暗潮这个东西，在一些灰色产业和游走法律边缘的人之间有许多传言，说是会让人发疯，也有人说这是一种全新的精神类毒品，可更多的都是在宣传它能够帮助升阶的功效。至于应对封禁令，倒卖暗潮的人统一口径都是政府封杀这个东西只是为了保证不出现过多的神醒者。

如果真如传言中对升阶有帮助，那几乎可以马上神醒。艾伦心中暗自思忖，刚刚在政府的官方网站上看到监采官将会在近期释出十个左右的职位，尽快完成神醒，就能赶上这一次的监采官招聘，不然可能最长需要等上半年的时间。

“这花了我1000合仑啊！听别人说这东西是有用的。”此时这些红色粉末仿佛一堆将要燃起的引火粉，让父亲有些手足无措。他暗自心疼花出去的钱，也在内心责备自己没有多方考证一下，竟然买来了违禁品，如果因此影响了艾伦进入神官政府的事情，那就得不偿失追悔莫及了。

艾伦沉思片刻，一把夺过了父亲手中的暗潮。

“怎么用？”

父亲一愣，说：“听说是要唤醒了第三只眼后，用鼻子吸进去。”

没有丝毫犹豫，艾伦立刻唤醒安多塔之瞳，用力一吸，袋中的暗潮发出暗红色的光，随着空气，全都灌入他的鼻子中。

起先没有任何的感觉，艾伦甚至没有察觉到暗潮都已经化作红雾进入他的身体。几个呼吸后，从他额间的安多塔之瞳中传出一股温热暖流，迅速席卷全身，就像是冬日从寒冷室外直接跳进水温正好的泡澡池里，舒适的让人浑身酥麻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艾伦察觉到自己的喉头开始翻涌出甜蜜的味道，似乎有一种味道极佳的饮料正涌入嘴中。他开始大口吞咽起来，越是喝的多，就越觉得兴奋快乐，几乎要迷失其中。这些甜味接触到他咽喉的皮肉，传递出微弱电流一样的瘙痒，伴随着眼中泛起的许多迷蒙光点，艾伦仿佛置身于寂静却又热闹非凡的电子音乐节现场，神经被有节奏的敲击着，迸发出强烈的愉悦感。

忽然间，额头眉间安多塔之瞳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痛。这种隐约平缓的疼痛顺着令人沉迷的快感传遍四肢百骸，接着便开始慢慢明显起来，最后宛如巨锤撞击骨骼般剧烈。艾伦的额间涌现出许多蓝色光线，在额头皮肤上飞舞交织，逐渐勾勒出一只眼睛的形状。

看到艾伦的安多塔之瞳毫无征兆的浮现出来，父母正要出言询问，就见艾伦已经痛苦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全身止不住的痉挛抽搐起来，安多塔之瞳的闪烁越是明亮，艾伦的痛苦就越是难以忍受。

神醒开始了。

父母并不慌乱，按照在两年以前就已经排演好的步骤，两人合力将已经完全无法动弹的艾伦抬到早已准备好的“神醒屋”中。

神醒屋几乎是每一个有条件的启瞳者家庭都会提前准备的。一般神醒屋内空阔干净，没有任何的家具装饰，只有靠近窗边的位置摆放有一台圆柱形的机器。这台机器是经政府认定的，能够帮助启瞳者更好更快完成神醒过程的机器。因为纳入了社会普济基金的协助器材名单，所以对于能够参加特殊工作的启瞳者来说，价格并不昂贵。

父亲启动了名为“纯净器”的机器后，就和母亲一起退出了房间。这个时候的艾伦已经双眼紧闭，身体僵硬，呼吸彻底停止，宛如死人一般跪坐在房间中央。

“你给他用的那个东西不会有事吧？”关上门后，母亲一边问一边趴在门上听屋内的动静。

父亲冷静许多，甚至从脸上的表情里还能看出明显的喜色。没想到真如传言中那样，暗潮对进阶的帮助简直出乎意料，神醒这么快就来了。第一区的舒适生活似乎已经近在眼前。算上面试和准备入职的时间，大概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能随艾伦一起进入第一区了。家里的这些老旧家具可以不用带，只收拾那些好一些的衣物和生活必需品就行。最好是早点就收拾打包好，随时能走。

“啊——吼——”

屋内传出野兽般的吼叫，紧接着是机器被大力摔打的声音，原本轻缓的空气吸收声变成了嘈杂的轰鸣，显然是纯净器被粗暴的毁坏了。父亲也顾不上心疼净化器卖二手的钱，只是死死的盯住房门旁显示器上的数字。数字由屋内纯净器实时监测产生，可以直观的看到屋内人员神醒的进度。

随着最下方百分比增长到100，最上方数字从九转为十，屏幕正中间显示出一行醒目的红字。

“神醒完成。”

屋内寂静无声，只剩老旧电器里电子元件的滋滋信号音。母亲焦急地想要推开房门，猛然间一只焦黑的手臂直接贯穿而出，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母亲就双眼涣散，身体笔直僵硬地死在了原地。

尖锐指甲攥住的心脏仍然在缓慢跳动着，鲜血顺着手臂上红色血管样的纹路流淌，渐渐被吸收后发出暗红色微光。母亲瘦小的身体软瘫倒地，脑袋撞击木质地板发出的响声犹如丧钟，敲响了生命流逝的铃音。

父亲被眼前一幕吓得愣在原地，依然维持着盯住显示屏的姿势，他眼看着上面的数字从十变成了十一，接着变成了十二。一股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力量拍打在他胸前，让他整个人和被击飞的房门一起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但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很慢。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也能感觉到疼痛感犹如藤蔓一般爬向全身，风在他的耳边呼啸而过，产生一种尖锐刺耳的哨音。他闻到屋内木质家具的陈旧霉味，混杂在肉香中的灰尘味道以及逐渐浓郁起来的血腥味。他看到放有猪排的冰箱门未关紧，沙发边墙上挂着的刻有一匹飞马一支长鞭的快鞭家徽已经蒙上了一层薄灰，自己那双皮鞋前微微翘起泛白的地方缝线开裂。他还能看清，在自己妻子尸体的前面，站着一个怪物。

那个怪物浑身漆黑坚硬，看上去就像某种类人形生物覆盖着一层带有尖刺的外骨骼，在这些黑色骨骼之间有许多密密麻麻的红色纹路，那种暗红色的光很熟悉，就像暗潮被吸进体内时那种。虽然整体还能看得出人形，可他的姿态佝偻着，扭曲着。最奇怪的，还是他额间那只蒸腾着热气的红色瞳孔，怪异如兽瞳，圆瞪似魔眼，一点都不像刚刚那只充满了神圣气质的安多塔之瞳。

但怎么看，这个怪物都是自己的艾伦。

艾伦发出沉闷啸叫，那对长着黑色眼白红色瞳孔的双眼快速扫过这个小屋的各处，似乎有些迷茫，也有些惊恐。他一脚踩碎了母亲的胸膛，迈开双腿，步伐诡异，手脚不协调地吞下手中的心脏，朝父亲走过去。

“救——”

陡然间，餐桌旁亮起一阵剧烈的金光，瞬间倾泻满整个屋子。金光中，地面开始描画出一个巨大的【阵】，其中繁复的符文与回路每交错一次，就会爆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大量纷飞乱舞的金色光线不断从阵中出现交织然后溶解消失于空气中。

怪物艾伦捂住双眼惊叫着连连后退，从他身体中散溢出大量红色雾气，凝结成无数细小的螺旋状针刺，朝着仿佛瀑布倒悬的蓝光激射而去，但在接触瞬间，就被冲散瓦解。

一个黑色身影从金光中由虚幻透明逐渐真实显现出来，他身姿高挑挺拔，手中握持着一把通体洁白的骑士长枪，其上金色的镌刻花纹正缓缓流动。父亲被阵中喷薄而出的强风吹得无法睁开双眼，只能听见艾伦悲怆的吼声和风衣长摆的猎猎舞动。

“【死神】【赫劳德】抵达波动异常现场。发现一只十二阶，目测正在进入十三阶，【堕眼】已开，【堕化态】明显，请求歼灭。”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细腻温柔，又有些疏离的冰冷。

身上的疼痛剧烈起来，让父亲原本模糊的意识清醒了许多。他这才意识到，通过传送阵来到这里的男人，就是众人皆知的神，是艾德佩尔大陆【十二神官】之一的死神。他从没去过死神的神殿进行祈祷和膜拜，也极少在公众媒体上听到看到关于死神的消息。只是不知在哪听说过，死神在杀戮之前不必像其他神官那样忏悔吟唱，因为死神就代表着纯粹的死亡，代表着神的黑暗面。

“艾伦——”

父亲感觉到自己的死期将至，也感觉到变成怪物的艾伦难逃一死。

“这里有一名伤员，让救治官快些过来。”

说完，赫劳德额间安多塔之瞳亮起，挥手间，一个小小的阵出现在艾伦父亲胸前伤口上方。

“不动的话就能活下去。治疗阵无法帮你缓解疼痛，但能挺到救治官过来。”

艾伦父亲不顾欲死的疼痛，强撑起上半身，他知道求情并不管用，也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因为自己贪心愚蠢造成的后果。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总是在口头上挂着并不重要的复兴家族，唯独忽略了艾伦自己本身的意愿。啊，快鞭的最后一代，竟然结束在了期盼如此之久的启瞳者这一代。

“我的儿子——”

“那已经不是你的儿子了。”赫劳德轻叹一口气。

“他已经是【神堕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