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岁赐
孙世民是一个很非常勤勉的皇帝,早朝刚结束,他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在勤政殿上批改奏章。他此刻的脸色很难看,可以说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没听到一个好消息:
首先袁乾罡又病了,昨天还好好的人。对于这个国士,孙世民其实非常不放心,因此他在袁乾罡身边安插了很多人,根据暗桩反馈的消息,袁乾罡昨晚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房间里的灯亮了一晚,然后今天就起不来了。他派太医去看过,太医说是神情萎靡,应是操劳过度所致,要求袁乾罡好好休养几天。
其次是江浙两州自今年年中遭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旱灾后,今年的秋粮入库不足往年的一半,而且最可悲的是,很多农民从土地中发现大量蝗虫卵,预计明年遭遇虫灾的机会非常大
再次是闽州知州上报,今年以来,一度平息的倭寇对沿海的劫掠仿佛又卷土重来的意思,希望朝廷早派水师保护海岸线。
雪上加霜的是:四季如春的云州今年气温普降,腊月已连续三天漫天飞雪,牲口冻死无数,也会影响明年的开春耕种;
……
上面的这些奏章,都涉及到一个核心,就是钱,这是一个到处都是要钱的时代,国库已经连续两年入不敷出了。
每年到了腊月:朝中大员的俸禄、勋爵的年俸、皇家的各类置办、对有功人员的上次等,都需要钱。这就是为什么孙世民执意要取消世袭的勋爵的目的了,每年都这样支付,再大的家业也挡不住啊。再想到那些勋爵们的纨绔们,每天出入青楼,大把大把的花钱,而自己贵为一个皇帝,还要想着怎么过年关时,孙世民就一肚子的不平衡。
腊月,年关,谁想到皇帝都有年关要过呢?
在不能开源的情况下,节流就是唯一可以做的。孙世民很省,他的衣服穿得非常厚,偌大的勤政殿只是生了一炉炭火,炭火靠他很近,目的是为了节约煤炭。
幸亏他有一个同样勤俭持家的马皇后,皇后身先士卒,已经将宫里的用度一省再省,嫔妃们每季的开销用度已经被削减的比宫女高不了多少。宫里的各类衣物,皇后都有严令,必须要节约,要是发现浪费时,绝不轻饶。想到马皇后,孙世民不由得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微笑,家有良妻,真的可以让自己放心的对付国事。
看到皇帝脸上有点笑意,一旁的户部尚书刘喜心中稍宽,但依然忐忑,因为皇帝已经拿着他的那份奏章凝视了很久,一直没有表态。
“岁赐往年也是这个时间的吗?”不管多么的不开心,但孙世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岁赐——能让皇帝过问的岁赐只有一种,睦王的岁赐,国税二成。
“禀陛下,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发放的”刘喜沉声道。
“去年是多少?”孙世民问道
“去年乃一千一百六二万两”刘喜很清晰的回答。
“前年呢?”孙世民听到刘喜的回答后,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前年一千零九八万两,再前年是九百九十四万两”作为户部尚书,刘喜是称职的,他是帝国的大管家,刘喜对于岁赐数据如数家珍。
“每年都在增长啊”孙世民苦笑道。
“回陛下,过去三年国泰民安,税赋的确每年都在增长。但俗话说,花无百日红,偶尔遇上大灾之年,国库不增反减,乃是天道循环。”刘喜用沙哑的声音道,为了这次的岁赐,老人家好几天没有休息好了。
“按朕之前的承诺,若以你对今年全国税赋三千五百八十万两来测算,今年朕应该给睦王七百一六万两。何故爱卿让朕只给五百万零八两呢?我记得近十年来,最少的那次都给了睦王五百零二万两”孙世民好奇地问道。
听到皇帝这么问,刘喜恭敬地道“陛下,今年全国旱涝灾害频发,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朝廷应该拨备更多的预算用于防疫;而虫灾次年发生的几率也比往年要高。因此臣建议少支付点给睦王”
“那睦王那里如何交代?”孙世民凝神看着刘喜问道,他当然想少给点啦。
“这有两个解决办法,一是,朝廷对外宣布今年的税赋实际为二千零四十万两,二成的确是五百零八万两。二是对睦王交代朝廷的难处,让他少收点,与国共克时艰,而五百零二万两,乃成武元年陛下赏赐给他的数额,当时因为天下初定,乃是睦王拿的最低年份。我们这次给他这个岁赐,也是比最低年份要高了,同样体现了陛下对他旱涝保收的承诺。”刘喜躬身道。
孙世民沉吟道“若按第一种方法,若被睦王发现我们少报了税赋总额咋办?”
“臣很早已经知道这个今年税赋的敏感,因此采用了特殊的方式,就是让左右侍郎及员外郎各统计一块,而且命令他们不许互相打听其他人的部分。同样,他们在分配给各吏员实际统计时也采用了这种模式。因此真正的税赋数据只有陛下和老臣知道。陛下不说,臣不说,睦王如何得知。即使退一万步而言,要是睦王最终发现数据不对责难时,那么老臣已是花甲之年,老眼昏花,一时看漏了,那也是正常的。他睦王有什么意见冲着老臣来便是。大不了,臣愿意引咎辞职,告老还乡”刘喜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抬起了头,看着皇帝的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泛着晶莹的泪光。
孙世民看着这个满头白发的臣子,古井无波的平静脸色也泛起一丝的涟漪。刘喜这个人其实能力并不出色,左右侍郎都比他更强。但是这个刘喜有一点是别人比不了的,就是忠心,凡事都以他老孙为重,根本不计较个人的得失。所以孙世民把国家管家之职交给他,很放心。
“爱卿乃朝廷的肱股栋梁,何来告老还乡之说。朕跟你说,只要朕还在位一天,你就是朕最信任的户部尚书。”一向很平静的孙世民这时也难免激情地道。
刘喜听到这句话,眼中的泪水不由得溢出眼眶,不容易,诚如孙世民那样的皇帝能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话,真的不容易。因此刘喜颤颤巍巍地道“臣得蒙皇恩,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孙世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平复着心情。
“国库尚余多少库存”孙世民缓缓睁开眼问道。
“随着各地税赋的缴纳,国库目前尚余一千一百三十二万两”刘喜如数家珍地道。
听到刘喜如此说,孙世民用力地点点头,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沉声道“那么就按朕承诺的那样,今年的岁赐给睦王八百万两”
“啊?八百万两?”刘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就给他八百万两。另外,给睦王一个说明,说今年的确税赋减少,但朝廷近年结余甚多,感念睦王为国做的贡献。所以赏他一个整数。”孙世民眼中泛着神采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按照以往,每年正月都是朝廷花大钱的时刻,至少要五百万两。若给睦王八百万两,朝廷很有可能因钱粮问题而不能维持经营的”刘喜的头摇的如拨浪鼓,顿了一下,继续道“臣宁愿陛下给七百一十六万两,也不能多给八十多万两,我们没有必要……”说到这里,刘喜自觉失言,马上闭嘴。
“爱卿应该是想说没有必要打肿脸充胖子对吧?”孙世民笑问道。
刘喜咬咬牙,好像豁出去似的,用力点点头。
“爱卿莫要多虑,开春支出部分若有缺口,可从内库中填补。”孙世民笑着安慰道,看刘喜还想说什么,用手打住道“朕意已决,爱卿照办吧”
刘喜无奈,但他知道皇帝的高瞻远瞩,并非自己能比,只能躬身告退。
看着刘喜退去的身影,孙世民苦笑摇摇头“刘喜忠心足够,但是大局观并不强。他提出的两个少给睦王虽赐的方案都是行不通的。首先是即使刘喜的保密工作做的再好,但是盘点全国的税赋经历的人手太多,睦王想知道还是有办法的;而且一旦让朝中其他大员知道国库今年只有两千多万两,那么引起的祸事就大了;而告诉睦王难处,让对方体谅朝廷,那更加不行。你虚弱时,告诉亲人,他们会体谅你,帮你;但是若你把自己虚弱的事情告诉一个心怀叵测的人,那么他会不会做出趁你病要你命的事情呢。”基于这些理由,最终皇帝不仅仅没有减少睦王的岁赐,甚至还多给了,告诉对方今年虽然收成不好,但是自己的国库充盈,让对方保持敬畏之心。
正想着,太监来报,说袁乾罡求见。
孙世民闻言愕然,因为袁乾罡自从昨天面圣后,并没有参加今天的朝会,怎么突然来了。
当袁乾罡来到孙世民面前时,孙世民着实吓了一跳。只见袁乾罡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满布红丝,走路满是蹒跚。
“爱卿,你怎么了?”孙世民从椅子下来,连忙上前搀扶袁乾罡。
袁乾罡脸上挤出一个笑脸道“谢陛下关心,但我不碍事,劳心太多,只需要调养一些时日即好。”
“爱卿莫要为了宽朕的心,特意粉饰太平啊。若真的身体抱恙,朝中事务交给其他人即可”孙世民语带关切。
袁乾罡微笑地点点头,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奏折,道“陛下昨天让臣思索睦州之事,臣想了一宿,现呈上具体方案,请陛下定夺”
孙世民疑惑地接过来奏章,语气带着一丝责备道“爱卿原来是为了这事而操劳成这样的。其实你办事,我历来都是放心的,但是也不急那么一时半刻。”
“不碍事,臣想到今年的岁赐也快到了。所以也想趁这个机会展开计划。”袁乾罡很明显是身体受不了,说这句话时,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
孙世民闻言心中一凛,他让太监扶着袁乾罡坐下,然后徐徐展开奏折。
孙世民看得很仔细,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偶尔看看艰难坐在椅子上的袁乾罡。
良久,孙世民终于看完,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面色凝重的问道“先生确定现在是发动的好时机?”说完,将奏章放入火盘。一时间,房间充满了纸张燃烧的气味。
袁乾罡点点头道“臣此前给陛下出的攘外再安内的政策,会一直贯穿整个天下争霸。今年国家虽然面临的困难比较多,但是国家的战斗力其实也是保持着快速增长的。特别有了多支能与睦州及蛮族兵一较高下的铁骑,让我们发动有了底气。这次,我们先动动齐家来测试睦王的真实想法,若睦王顺从的,我们可以让他继续做一个安稳王爷;但若他有异心,我们就按此前的谋划进行。”
孙世民闻言,脸上浮现出沉重的表情,说实在话,他也很想知道睦王的真实想法,若对方真的有异心,那么趁着自己还算年轻、立国战中锻炼的天下雄狮已然在的情况下,发动平睦之事无疑是最好的。但是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这时候,他想起刚刚与刘喜商量的事情,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凭什么你睦王就坐着享受我的二成税收。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的钱已经够多了,至少比我这个皇帝的内库要多很多;至于女人,你已经有了朕最爱的天下第一美人林媛媛,还想怎么样?。除非,你想凭着这些钱来——造反吗?”
想到这,孙世民鼻息开始变得粗重,他望向袁乾罡用力地点点头,道“那么就依爱卿的意思办吧,但是这次事情事关重大,朕想……”说到这里,孙世民望着袁乾罡那虚弱的身体,有点迟疑
“陛下请放心,臣的身体真的不碍事,臣愿意随队前行,到时相机行事。”袁乾罡马上上前抱拳道。
孙世民眼睛出现赞许的神色,用力地点点头,心道“该来的终归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