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自挂东南枝
苏陌玉昨晚自梦中惊醒，便再未睡着，站在窗前直至天明，直到舒眉领着一众宫婢进来为他洗漱时，他才从冥想中回过神来。
“公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苏陌玉转过身来，粲然一笑，窗外的曙光正好射出乌云，刹那间，宫婢们看着周身泛着柔和的彩光，笑得颠倒众生的苏陌玉，脸颊就悄悄的红了，含羞低眉，不敢再去看那尊贵的面容。
“嗯，醒得早了些。”苏陌玉走到舒眉面前，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
并没有说，所谓的醒早了些，是早了两个时辰。
待洗漱完毕后，一旁的宫婢为他束发，如今他皆是用发带将两鬓的发绑至脑后，偶尔会留下两缕龙须式的长丝，整个人显得柔弱而绝美，温润如玉，静若处子，减去了不少凌厉恣意之感。
用完早膳，苏陌玉本来想看看书，但又想起楚绯浔不知将那《龙虎图》放在了哪里，顿时心下有些慌乱，没由来的臆想出一些销魂淫欲的画面，双颊一红，便打消了看书的想法。
万一随便抽一本就中了呢？
万一翻想看的书时被别人传成真的想干这样的勾当呢？
于是他唤了温时温池来。
“温时温池你们来了，去，书太多了，帮我把那些书整理一下，把肃浔侯带来的书找出来，扔了去。”苏陌玉眼皮都不抬，骨节分明的素嫩长指挑逗着瓶里的米兰花。
温时温池对视一眼，眼神又飘飘忽忽的看向书架，眼里全是抗拒。
“哥，没听见公子叫你吗？还不快去？”
“我……那个昨天练剑手伤着了，抬不起来，书架有些高，你去，赶紧去。”
苏陌玉横了他们一眼，左手撑着头，右手在桌上敲了敲。
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温时温池立即噤声，可也没抬步行动。
那种东西，别说打开来看，就是让他们摸一摸，他们也觉得是一种罪过。温时那天拾起那本书的随眼一看，至今都感觉心有余悸，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总是梦见一些……不好的东西，因此两兄弟坚信，那本书不能碰。
温时眼珠子一转，走近了，对苏陌玉说道：“属下听说，璇玑国这两日发生了一件命案。”
苏陌玉明知他在扯开话题，却也没拆穿。
“哦？说说。”
待温时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之后，苏陌玉笑了笑。
“潭水越深，越危险。看样子这璇玑朝堂，可不风平浪静。”
温池走过来，说了句：“公子，咱们需要做些什么吗？”
苏陌玉瞧着他一脸单纯懵懂的模样，心里暖了暖。
温池虽然单纯，很多大事非、缘由计谋并不是很明白，也不会询问苏陌玉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会一直在苏陌玉身后，无问缘由的，为他做任何事情。
“颜如玉……余初良喜欢的女人是不是也在颜如玉？”
“是的，叫拂姒。”
“这刘家，记得王瀚渊交上来的名录里写着，刘家是璇玑大族，朝中很多官员都是刘家的子弟或者门生，比起齐家只矮了半个头。陛下好像不怎么待见他们。”
“死的不过是个小小的百司携仆和姑娘，按理来说，陛下应该不会在意，又不是什么大官员。但刘司马为什么非要把这件事捅到陛下面前呢？余初良怀疑刘二公子，论刘司马的手腕，一个提刑令他还搞不定？干嘛闹到陛下面前去？”
温时眼睛亮了亮，“公子认为，刘司马有问题？此事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苏陌玉摆摆手，“管他呢，总归于他不是什么好事，又不碍着咱们，且由着这些权臣氏族和楚绯澜斗吧！”
温氏兄弟点点头，不再说话。
“让王瀚渊做的事呢？”
温池道：“起居录这种东西尤为重要，不少刺客为知道陛下的习惯、作息、喜好，便于刺杀，无所不用其极的想拿到起居录。所以王大人可能会颇费些周折，殿下还是得耐心等待一些时日。”
苏陌玉也明白，这事儿急不得，于是也不再催促了。
“有时间，咱们应该好好拜访一下太师。”
“拜访太师？”
“别忘了，去玉瑶国参加父王寿宴的，是太师。无论楚绯澜和威贼发生了什么，达成了什么交易，太师一定知道内情。”
温时道：“可是……陛下会让你去拜访太师吗？”
苏陌玉缄默无言。
温池却弱弱的说了个主意：“讨好一下他？说不定他一高兴，就允了呢？”
“……”
其实……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但要他一个大男人，对着另外一个大男人撒娇讨好……
他宁可自挂东南枝。
想象一下自己像女子一样使出浑身解数去取悦楚绯澜的样子，苏陌玉就一阵恶寒。
“咳，我再想想吧。”
“是。”
“是。”
苏陌玉没了书看，亦无事可做，索性就趁着太阳还没那么毒辣的时候，在王宫里转了转，路上看见不少宫人看见他之后窃窃私语，尤其是宫婢，看见他后，一脸少女含羞的模样，让他忍俊不禁。
甚至有胆大者，直接上前暗送秋波。苏陌玉哭笑不得，楚绯澜这么凶，她们怎还敢勾引楚绯澜的人？不怕楚绯澜吃醋剐了她们吗？
走到一处水榭边，远远的看见了正在巡逻的萧烬，想起上次温时温池被抓的尴尬，他有些不好意思见他，正准备假装没看见，却没想到眼尖的萧烬叫住了他。
“玉侍君请留步。”
苏陌玉乖乖的站在原地，看着向他走来的萧烬。
“萧统领……好巧啊……”
“玉侍君安好。”
苏陌玉露出礼貌的微笑，对萧烬点了点头，而萧烬，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但面部柔和，眼神真挚，苏陌玉心想，萧烬应该不会为难他。
“不知萧统领叫我有何事？”
萧烬看了看身后的禁卫军，挥手道：“你们先去巡逻，本统领随后就到。”
禁卫军齐声高喝了一声“是”，气势磅礴。
待禁卫军走后，萧烬回过头，严肃中带着些赧然，道：“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仰慕侍君的风姿，想与侍君结交一番。”
好直白！
这是苏陌玉心里的第一反应。
苏陌玉笑着调侃道：“萧统领就不怕墨玉是个奸恶之人，日后做了坏事连累或者算计萧统领？”
萧烬居然还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坚定的答道：“不会。”
“为何？”苏陌玉很好奇萧烬为什么这么笃信他的人品，他们似乎并不熟。
萧烬回答了一句让苏陌玉永生难忘的话：
“陛下看上的人，必定是这世间最善良、最聪明、最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人。”
苏陌玉心里震了震，诚然，除却前面半句，萧烬的回答他还是很满意的。他当然是这世间最善良、最聪明、最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人，但为什么要加个“陛下看上的人”？
楚绯澜……当真看上自己了？
苏陌玉尴尬的笑笑，没有接话。要是以前，他绝对会说一句：“那是当然，多谢夸奖。”
可是……扯到了楚绯澜，他还是不要承认了。
萧烬又问道：“公子今天出来，是去看陛下的吗？”
“啊……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出来走走。”
萧烬垂眸，复抬起头看着苏陌玉，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我还以为侍君是去看陛下的呢。”
“他？心情不好？”
“是啊，原本孟大人这几日就会回璇玑了，都到官道上了，没想到昨日早上突然遇刺，昏迷不醒。颜如玉的命案还没有查明真凶，齐家最近因为齐凌杰之死一直滋事给陛下惹不痛快，如今又遇上孟大人遇刺，心情很不好，早朝时还发了一通火。我还以为侍君是听说了此事，特地去安慰陛下的呢。”
孟大人，哪个孟大人，王瀚渊的名录上没有姓孟的呀。
萧烬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公子如若能去右弼殿，安慰一番，想必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苏陌玉还在思考要不要去看他，萧烬脸上隐秘的浮现出一丝可疑的诡异，转瞬即逝，问道：“听说昨日……肃浔侯去了玉清殿？”
苏陌玉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一出，愣了愣，他答道：“是，侯爷……侯爷他……来送东西。”
苏陌玉实在不好意思说楚绯浔是来送龙阳图的……
萧烬听后点点头，并未深想。
“萧统领和肃浔侯似乎是好友？”
第一次见萧烬时，是他利用楚绯浔救他二王兄，楚绯浔看见萧烬就忙不迭的跑了过去。第二次是温时温池被抓包时，楚绯浔也是和萧烬一起出现的。想必两人关系还不错。
没想到萧烬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没有，不是……我与肃浔侯不是什么朋友关系。”
“那是……”
“……”
“他可以说是我……债主吧。”
听着萧烬十分无奈的语气，苏陌玉觉得他们俩肯定有故事。
“呃……”
萧烬似乎不想纠结这个话题，对苏陌玉说了句：“去看看陛下吧，他一定会高兴，一高兴，或许会允诺你些什么。”
言罢就掉头走了。
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退一步海阔天空。
虽然他退了一步之后越想越气……
但他还是退了……
他特地回了玉清殿，亲自在小厨房里熬了一碗热地当归稚鸡汤。
但显然，从前能文能武、耍得了刀剑、挥得了狼毫的三王子殿下在面对厨房里的柴米油盐时显得笨拙而无措。
毕竟从小到大都是等着别人为他做好端上桌，他可从来没有下过厨，连厨房里的配料都认不清楚。
温时劝他：“让宫婢们做一碗出来您再端过去也是一样的！”
他白了温时一眼，气鼓鼓的拿着菜刀继续剁着惨不忍睹的稚鸡。
“懂不懂什么叫用心？用别人做的端过去和自己亲手做的能一样吗？不亲自做哪能显示出真心？”
砧板上的鸡肉不时飞弹出来，温时赶忙在鸡肉落地前抓住，重新放回砧板上，然后赶紧缩回手，生怕被苏陌玉不长眼睛的菜刀当成了鸡爪给劈了。
菜刀断断续续、忽轻忽重的剁在砧板上的声音简直是魔音，难以想象吹得出仙乐一般曲子的墨玉公子同时竟然也能制造出如同夺命符一样的声音。这声音，不说催人魂魄，也起码让人的心里颤上两颤。
温池为这只可怜的稚鸡默哀……
一边指导苏陌玉做菜的宫婢也不忍直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公子……可、可以了，再剁就成碎渣了。”
苏陌玉放下菜刀，眼睛扫视了一番厨房，又讷讷的问道：“接下来呢？”
“将鸡肉清洗去除血污，将红枣去核，切几片生姜。”
苏陌玉依言一一做了。一身白衣被染上了不少污秽，血迹和黑灰满身都是，宫婢们都战战兢兢。
做好一切，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那个宫婢。
“将鸡肉、红枣、生姜、熟地、当归全部放进炖盅，加沸水适量，把炖盅盖上，隔水炖之。先用中火炖半个时辰，再用文火炖上一个时辰加两刻即可。”
这边，楚绯澜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头也不抬的道：“做鸡汤？他亲自动手？”
“是。墨玉公子说，要亲自做，才能显示出真心实意来。”
楚绯澜顿笔，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薄唇被拉成好看的弧形，眉梢眼角都带着魅惑般的笑意，眼里还闪现着奇异的光。心里的阴霾也因着宫监的那句话也散去了不少。
忙活了快两个时辰，已经快中午了，苏陌玉终于在大汗淋漓、手忙脚乱之中将一盅熟地当归稚鸡汤做好了。
苏陌玉将汤盅端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又嗅了嗅，觉得甚是满意。
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好歹有宫婢在一旁指点，又色香俱全，想来不会有什么大差错，至少看上去，很美味嘛。
苏陌玉一直沉浸在自己一举成功的喜悦里，还是温池出声提醒：“公子，再不送过去，陛下用了午膳饱了的话，就不会喝你的汤了。”
苏陌玉这才想起，此时已经是午时二刻了，再不过去，楚绯澜都吃饱了。
于是赶紧让舒眉端着汤盅，风风火火的赶往长庚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