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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金陵秦淮殇6

306金陵秦淮殇6

疏影听了这话,脚步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她怔忡了一瞬,方唤了一声:“阿钟。”

姜滢便明白,这二位,定是旧识。

只是,流姿却未必肯认。

流姿慢慢取下头上的饰:“疏影小姐,这儿没有你要找的人。”

疏影置若罔闻,她上前拽住流姿的手,匆匆问:“阿钟,你……过得还好么?”

流姿却好似怒了,他拂开疏影的手:“我们并不认识,疏影小姐自重。”

“不认识?”疏影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那你怎么知道,我叫……疏影。”

流姿轻轻一笑,尽态极妍,说出的话却叫疏影瞬间白了脸。

“疏影小姐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夜千金难买,胜过我流姿一票难求。这样的大名,流姿怎会不知。”

这话,对于疏影,已经不只是刻薄,而是称得上恶毒了。

身为江南名妓,关于疏影的闲言碎语不少。街头巷尾的长舌妇都是戳着她脊梁骨骂狐狸精的,那些男人也都是把她当成玩物,言语间极尽下流,根本不懂尊重为何物。

可也不见疏影在意过。

姜滢见了她两次,给人的感觉就是洒脱放肆。只是这次,疏影在意了,很在意。

从她几乎快要咬出血的嘴唇就可以看出。

身为一个一身正气的富家小姐,姜滢觉得自己有必要挥一下正义感。尊重人设是基本职业道德。

“喂,你这人说话太过分了吧?”姜滢说道。

“姜小姐。”疏影止住她,声音很低落,“是我们走错地方了。走吧。”

……

大街上,姜滢眉目担忧:“你没事吧?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个流姿,真是徒有其名,戏唱的再好听有什么用,讲话这么毒……”

疏影轻咳了几声:“无妨。天有些冷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姜小姐今天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问题吧?”

兜兜转转了一圈,姜滢终于想起了今天来的目的。只是疏影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她不管问什么,都好像显得不近人情。

疏影却很聪明:“你是想问……关于傅先生的事情吧?”

咖啡馆。

“我对傅先生,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只是他救过我。”疏影说。

“我也不知从何说起……那就从头说起吧。”

疏影与流姿,幼时竟是青梅竹马的邻居。两家就隔着一堵墙。那时候,流姿还不叫流姿,叫阿钟,疏影也不叫疏影,她叫,邀雪。

因为她本姓梅,生在一个下雪的冬天,故名梅邀雪。

一个很温柔,很诗意的名字。

两人小时候,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户人家都只是平头百姓,在那个军阀割据的时代安居一隅。

两个孩子从小就生的粉雕玉琢,精致好看,彼此又是指腹为婚的对象,关系好的没话说。梅邀雪的父亲与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大师梅兰芳还沾亲带故,虽说到了梅邀雪这里,关系已经远得八竿子打不着了。梅邀雪小时候,还是见过那位大师的。

没想到,幼年的梅邀雪更喜欢舞蹈,对戏剧表演兴致缺缺,倒是陪梅邀雪玩耍的阿钟,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天赋。

只是那时候,谁也没想过阿钟,会成为今日的流姿。

两个孩子十二三岁的时候,军阀的混战波及到了这里。纷乱中,他们的长辈都命丧于此,剩下两个孩子躲在狭小的地窖中,最后逃了出去。

那时候天地之大,竟无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的容身之地。

然后,他们被人贩子打晕,醒来时,被关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旁边还有其他被拐来的孩子。只有一扇小窗子,透进一点光,正常人都不能从那扇窗子里挤过去,何况那高度,是孩子们绝对触及不到的。

阿钟说:“邀雪会跳舞,身体比一般女孩子还要柔软,应该可以从那扇窗子里出去。”

就像柔术演员可以把自己的身体折在狭小的空间里,梅邀雪同理。她是房间里唯一一个能够从窗子出去的孩子。

梅邀雪欣喜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其他孩子说:“可是,你够不着啊。”

阿钟又说:“我们叠罗汉,把邀雪送出去。等她出去了,找到大人,我们就可以获救了。”

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于是,孩子们叠起罗汉,用瘦弱的臂膀,扛起他们所有的希望。

大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叠了起来,最上头的是梅邀雪,托梅邀雪的,就是阿钟。

那时候,他们的眼里全是希望。而梅邀雪也答应,一定会为大家带来救兵。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还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后来有人进来了,却不是来救他们的,而是来清点人数的。

“……怎么少了一个?”

因为梅邀雪相貌姣好,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所以人贩子对她印象格外深刻。现在一棵摇钱树跑了,人贩子怎么可能甘心。

他一遍遍质问孩子们,可谁也没有说出来。孩子们被大怒的人贩子打得遍体鳞伤,而提出这个提议的阿钟不想连累别人,可他更不能供出梅邀雪,所以他挡在最前面,挨了最多的鞭子。

在夜晚,孩子们抱成一团后,他们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梅邀雪成功跑了,却没有带人来。

愤怒绝望的孩子们把矛头对准了与梅邀雪关系最好的阿钟,阿钟都默默承受了。

他不相信邀雪是那样自私的人。

可是一天,两天,始终没有人来救他们。

后来这批孩子就被卖掉了。阿钟因为容貌出挑,被卖进了春华班,算是去处最好的一个。剩下的孩子,要么做了苦工,要么给大户人家为奴,甚至还有被弄残丢上街乞讨的,个个下场凄惨。

便是阿钟又何尝幸运呢?他是有天赋,是潜在的摇钱树,可春华班不会在他年少时就把他当祖宗供起来。阿钟不知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才成了今日春华班连老板都要迁就着的名伶流姿。

他怎么会不恨。

而当他偶然得知,年幼时曾期许过一生的未婚妻,而今成了红遍大江南北的名妓,心中又该是何等的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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