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归
朱獾猛然转身,正面望向土台下的众人,大喊一声:“都给我闭嘴!”
大樟树下立马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声响,无论是已经闭上嘴的还是来不及闭上嘴的全按下了暂停键,目光齐齐聚焦到朱獾身上。
朱獾双臂尽情伸展,白色长裙随风高高飘起,双目紧闭嘴上念念有词,和瘪嘴婆做法一个样。
黄秋葵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紧盯朱獾,生怕她耍什么花招或者趁她不备下令细犬和猪獾咬她。
台下所有人的眼睛和黄秋葵一样全一眨不眨紧盯在朱獾身上,看她如何做法迎爹?
冷不丁朱獾睁开双眼,双臂伸向天空连续高喊:“大风起兮我父归!大风起兮我父归!大风起兮我父归!”
黄秋葵觉得好笑,心想,你就是喊破嗓子也不可能这样喊回你那断了腿的爹,除非你求我派人去把他给背回来。
呼呼呼……
北风呼啸,阴云密布,大樟树下暗如黑夜,众人不由自主用双手去捂自己的口鼻,完全顾不得再看朱獾做法,包括黄秋葵。
朱獾还是不停地呼喊:“大风起兮我父归!大风起兮我父归!大风起兮我父归!”
等到朱獾的呼喊声停止,乌云散尽暖阳高照,北风停息大樟树下温煦如春。
“父亲大人在上,小女朱獾跪拜!”
众人抬头一看,土台子上站立一位腰粗臂圆、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是朱獾死去的父亲朱云山,朱獾下跪在他的面前。
黄秋葵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事实,想要过去踢一脚朱云山,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人?
朱云山率先开口说话:“孩子快快起来,为父今日能得以起死回生多亏有你。”
见朱云山搀扶朱獾起来后稳稳当当站在土台子上,黄秋葵难以置信,她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朱云山温和笑答:“你说是人就是人,你说是鬼就是鬼。”
“你,你,你肯定是鬼,是鬼,真的朱云山如果活着已经断了双腿。”黄秋葵惊恐地望着朱云山,两条大长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朱云山没有再理黄秋葵,转过身面向土台子下的众人抱拳作揖:“诸位,云山回来啦!”
“孩子她爹,你真的回来了呀!”马夜叉冲向土台子紧紧抱住朱云山嚎啕大哭起来。
等马夜叉哭够,朱獾站到台前说话:“各位乡邻,感谢大家现场见证大风送我父归来。同时我也要请大家为我作证,敦促某个人兑现承诺!”
“对,兑现承诺!”
“这毒誓不能白发!”
鲁欢和蓝玉柳马上附和。
黄秋葵已经退到台下,正往大樟树的背面躲。
独臂罗和跷脚佬要去抓黄秋葵出来,朱云山开口制止:“诸位,得饶人处且饶人,人间正道是沧桑,好恶自有公论,不要太过计较。”
黄秋葵趁机逃到车上,黄鼠狼和黄豆酱偷偷溜回了家,偷偷溜回家的还有瘪嘴婆和杀猪佬、黄花菜。
马夜叉抹去眼角幸福的泪水,喜滋滋宣布:“今天晚上老宅前院摆酒席,全村人都过来吃,不醉不散!”
“好,我掌勺!”朱胖子第一个回应。
“我这就去搬桌凳。”独臂罗一阵风跑向老宅的后门。
跷脚佬赶紧追,一边追一边喊:“我负责热酒!”
“你负责热酒?这酒怕是得到后半夜才能喝上。”
“就是,跷脚赶到市面散掉,哈哈哈!”
蓝玉柳和鲁欢冲跷脚佬的背影欢笑,大樟树下欢声笑语鼎沸。
朱先生站在老宅门口迎接朱云山,待朱獾和马夜叉一左一右陪朱云山走近,朱先生收起折扇,伸出双手与朱云山的双手紧紧相握,两人彼此泪水盈眶,各各道:“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得以重见天日全靠小女也。”“有此女何愁老宅不保?”“小女还得仰仗先生继续提携。”
马夜叉在旁嗔怪自己的丈夫:“还小女?叫仙子。”“对对对,仙子,仙子也!”朱云山和朱先生相视一笑,同时双双向朱獾竖起大拇指。
朱獾脸一红,抢先跑进老宅,回头冲朱先生和朱云山说:“别整虚的,来点实际的。”
“听听,听听,不愧为仙子,话说在了我们的前面。”朱先生折扇摇得飘荡荡,荡飘飘。
朱云山凝望朱獾的背影自言自语道:“长大了长大了啊,整整二十年的光阴呀。”“快回屋,好好敬朱先生几杯。”马夜叉催促朱云山。“好好好,先生请。”朱云山伸出双手要搀扶朱先生进老宅。
朱先生婉拒:“九仙现真身,所有老宅住户不得从前门进出,只能从后门出入。”
“先生,这不是你抬举我家女儿立下的规矩吗?用不着太在意。云山,快扶先生进去。”马夜叉大大咧咧抬腿要跨门槛,朱云山伸手拉住她,劝道:“先生立这规矩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应该不折不扣执行,以后我们都从后门进出。”
“非也非也,老朽岂有资格立此规矩。仙子出道,男主回归,老宅门匾当可重挂。重挂之前,需让门神清净七日,当然仙子除外。”朱先生抬头仰望老宅大门的门楣,感叹道:“这大门之上整整空白了二十年,二十年恍恍惚惚如白驹过隙,老朽等的就是这一天。”
朱云山和马夜叉收起笑容,神情肃穆仰望老宅门楣良久,等朱先生低头以折扇遮脸抹去眼角泪水才一左一右扶他沿老宅院墙走向后门。
朱獾见自己的双亲和朱先生均不从前门进,干脆过去关上大门并上闩,回头对已经来到前院准备吃席的所有乡邻说:“日后大门擅自不得开启,若要打开,需经主人允许。”
“知照!”众人齐声回答,没有一个敢有异议。
在场的人全认准朱獾已经彻彻底底是仙子身,真正从天上下凡的仙女。
掉进太平塘在冰水里被淹那么长时间才捞上来又被瘪嘴婆的木剑狠刺那么多下,居然比以前还要鲜活,这不是仙子是什么?
从老宅门槛上吟唱《和母寄父》飘飘然飞到大樟树下,那身姿比小鸟还要飘逸,那声音要多美妙就有多美妙,简直只有天上有,这不是仙子是什么?
“大风起兮我父归”,还真的刮起大风送她父亲回到了大樟树下的土台子上,凡人能做到吗?连想都不敢想,这不是仙子是什么?
现在更加神奇,老宅大门几十年没有关闭过,要想关上,至少需有独臂罗这样的大汉两个以上才能推动,可朱獾一个人一只手轻轻松松就关上,作为一个豆芽菜般的凡间女子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神力?那根大门的门闩有上百斤,平时上闩需要两个人抬,朱獾拿在手上比拿一根筷子还要轻松,这不是仙子是什么?
“各位,随便坐,晚上吃好喝好。”朱獾见朱云山和马夜叉陪朱先生到了前院,刚要过去招呼,蛋儿急急忙忙跑到面前,气喘吁吁说:“姐,黄秋葵她、她……”
“她什么?慢慢说。”朱獾拍了拍蛋儿的脊背,眉头紧锁,思忖,黄秋葵,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还想耍花招?本仙子奉陪到底!
听蛋儿说完,朱獾放声大笑。笑得蛋儿迷糊,问:“她逃回了省城,你还笑?”
“难不成我去求她留下来吃席?留在驴不到村留在老宅过年?”朱獾反问。
蛋儿说:“她可是发过毒誓,若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天打五雷劈,家里的人全死光光!”
“那就好了呀,上天自会惩罚她,何必要我再操心?走,去见过你干爹。”朱獾拉起蛋儿的手向斜眼婆家的柿子树下走去,蛋儿更糊涂,问:“干爹?我哪来的干爹?”“你干爹不是来了吗?”朱獾伸出另一只手一指正健步朝前院走来的朱云山。
“干爹好,干爹在上受孩儿一拜!”蛋儿这下很聪明,不等朱獾再说,一溜儿跑到朱云山面前“扑通”跪下认干爹。
朱云山一愣,看了看站在柿子树下的朱獾,又望望跪在自己脚下的蛋儿,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儿子快快请起,回家干爹给你包大红包!”边说边伸出两只大手搀扶起蛋儿,拥他入怀,亲热地摸了摸他的头,喜爱得不得了。
西山半山腰闪过一个人影,人影过后山上百鸟飞起,鸟儿飞到老宅上空,传来一阵吟唱声:“梦上高高天,高高苍苍高不极。下视五岳块累累,仰天依旧苍苍色。蹋云耸身身更上,攀天上天攀未得。西瞻若水兔轮低,东望蟠桃海波黑。日月之光不到此,非暗非明烟塞塞。天悠地远身跨风,下无阶梯上无力。来时畏有他人上,截断龙胡斩鹏翼。茫茫漫漫方自悲,哭向青云椎素臆。哭声厌咽旁人恶,唤起惊悲泪飘露。千惭万谢唤厌人,向使无君终不寤。”
“好一曲《梦上天》,梦上高高天,高高苍苍高不极。以后不用再梦,有了仙子天天上天。”朱先生眺望西山呐喊。
西山再次飞起无数鸟儿,扑凌凌飞往老宅。此时,夕阳西下,红彤彤正挂西山顶上。余辉下鸟儿成为金鸟,老宅成为金宅,煞为壮观,前来吃席的人看得惊呆,更深信朱獾乃名副其实的老宅仙子。
酒席上,众人欢畅,瘪嘴婆带着杀猪佬和黄花菜赶来,瘪嘴笑得很欢,向朱云山敬酒,说像他这样一个好人,老宅的男主,怎么可能轻易就去呢?自从他去后,她天天为他念咒超度,相信总有一天能起死回生。果不其然吧?今天终究得以回归,大大的可喜可贺。
瘪嘴婆向朱獾敬酒,说自己顶多不过是驴不到村西山半山腰的一个小神婆,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朱獾这样的真仙子比高下。那天你掉入天平塘,人家总以为你被河水鬼给拖了去。我高举符咒一看,果然有几个小鬼在你的心口乱咬。哼,小鬼无知,仙子真身哪容你们随便踩踏?我一木剑一木剑刺向那些小鬼,终于替仙子抢回真身。
朱獾手举酒杯笑说,你老受累,其实你不用刺死那些小鬼,我的真身破了你不是正好成为真神上天吗?
瘪嘴婆讪笑,呵呵,呵呵,我半人半神足矣,仙子以后多多关照,来,老妪敬你酒。
朱獾双手高高举起酒杯,面向西山,说,这酒还是敬驴不到村埋在那里的各位先人吧。说着,杯中酒泼出,似渊龙腾飞,空中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一道七色彩虹,美轮美奂,瘪嘴婆瘪嘴一瘪忙退到一旁。
黄豆酱和黄鼠狼夫妻双双比瘪嘴婆还要抢先来到前院,忙这忙那帮着摆桌子搬凳子,开席后争相敬乡邻们的酒,一桌一桌敬,一桌一桌说,我家秋葵省城事儿忙,必须立马返回去,你们放心,明年的这个时候,能坐得下我们驴不到村全村人的大客车肯定能开到大樟树下,大家可以坐着大客车去省城旅游,吃住所有费用我家秋葵全包,只要大家玩得开心。
敬酒敬到主桌,黄豆酱还是一样的话,朱獾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问黄豆酱,能不能看着同是驴不到村人同时老宅的人,请黄秋葵帮个忙?黄豆酱嗝都没打一下,干脆利落回答说当然能,你仙子让我家秋葵帮忙,那是我家秋葵的荣光,只要你开口,帮不上也要帮。
朱獾说,那就转告你家秋葵,烦请她帮忙找一下我那断腿的爹,我现在这个爹两条腿跑起来怕是比南山松树林里的黄鼠狼还要快,根本没有少胳膊少腿,她说的我那一个断腿的爹到底在哪里?
这个,这个……黄豆酱手举酒杯僵在那里,两片薄嘴唇上下张合,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自己拌自己的黄豆酱。黄鼠狼开口说话,仙子,南山松树林的黄鼠狼肯定比不上老宅我这只黄鼠狼,我这只黄鼠狼可以自己打断自己的双腿做你的另一个爹,如果你那么还想要个爹的话。嘿嘿,夜叉大妹,云山兄弟,你们说呢?
朱獾不等自己的爹娘回应,一口喝下杯中酒,一字一句反问黄鼠狼:“秋葵是你家女儿吗?”
“当然是,我在省城做大老板的小女儿。”黄鼠狼回答得声音洪亮,自豪感十足。
朱獾还是一字一句问黄鼠狼:“那她刚刚在大樟树下土台子上发的毒誓你还能记起来吗?”
“这个,这个……”黄鼠狼拌上了黄豆酱。
黄豆酱已经拌好自己的黄豆酱,见自己的老公拌上了黄豆酱,嬉笑道:“仙子,现在说你那断腿的爹呢。秋葵他爹也是为你好,因为你不是还想要个爹嘛。”
“我是还想要有个爹,地上一个天上一个。黄豆酱,你敢再说一句我另外的一个爹吗?”朱獾逼问黄豆酱。
黄豆酱上薄嘴唇舔舔下薄嘴唇,想再拌黄豆酱又有些害怕,眼睛望向黄鼠狼。黄鼠狼见自己的老婆向他求救,蛮横气重升,奶奶个熊,我一手的砖匠活,小女儿又是大老板,能让你一个豆芽菜给当众拿话压下去?驴不到村将来肯定是我黄家的天下,老宅肯定属于我家小女儿。黄鼠狼眨眨老鼠眼,皮笑肉不笑对朱獾道:“孩子,大伯劝你一句,千万不可拿天上说事,你年纪轻口无遮拦可以理解,一次两次无所谓。可三番五次自诩仙子,说什么你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第九个女儿,谁会信啊?”
“少拌豆酱,你敢不敢再说一句我另外的爹?”朱獾横眉冷对黄鼠狼,对瘪嘴婆她可以暂时不计较,对黄鼠狼和黄豆酱她必须计较,因为他们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在前院在欢迎自己亲爹回归的酒席上拌豆酱,宣扬黄秋葵的能耐,扰乱视听。
黄鼠狼眨巴眨巴老鼠眼,一仰脖,一口干,手上酒杯狠狠地摔倒地上后大骂朱獾:“豆芽菜,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家秋葵念你年小,又是山野之人,不与你计较。你却不知好歹,步步紧逼。好,我这就揭穿你的真面目,你本来就是个野种,猪獾和夜叉杂交的野种。你这样的野种前世今生都不可能有爹,有爹也是个野种,断了腿的野种……”
“轰隆隆!”
一道闪电一个大雷炸响在老宅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