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徐州城（十）

遭到楚尽忠这等毛头小子在战略部署上的指手画脚，李宗仁心中虽然有些不太舒服，却又不得不承认楚尽忠在用兵布阵上，的确是相当成熟，然而却并非每人都能如他一般成熟。

且不说张自忠和庞炳勋之间的新仇旧恨，究竟是谁对谁不起，然而将这两人硬是安排在同一战场上，其中的奉献，乃是李宗仁最为担忧的。

楚尽忠在南京战场上以死殉国的忠义之心乃是世人有目共睹的，若是国人都能如其一般，眼中只看到国家的胜利，将个人恩怨和自身的利益抛诸脑后，李宗仁便也不用担心张自忠和庞炳勋之间的过节，更不用担心临沂的作战安排。

听过了李宗仁这一番感慨，副官这才恍然大悟般重重点头，却苦叹了一声道：“只可惜徐州战势如此危急，职下无能，不能为长官分难解忧，若是有楚尽忠这样的人在长官身旁辅佐左右，相信不论是板垣师团还是矶谷师团，溃兵败敌都不在长官话下！”

副官跟随自己已是多年，这番话听起来虽是有些幼稚，却也道出了李宗仁的心声，然而李宗仁比任何人都清楚，楚尽忠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上前线带兵杀敌的，他的未来已然在料想之中了。

而李宗仁能做的，就只有保证楚尽忠的安全，五日之期就在眼前，在武汉方面派来的专机抵达之前，千万要确保楚尽忠的安全，将他完好无损地送上飞机，这就是李宗仁最后的任务……

这样一想，李宗仁突然愣了一下，自己明明派了卫兵在菊纹酒店保证楚尽忠的安全，而且特意下令如若没有自己的命令，决不可放任楚尽忠四处走动以免遭遇意外，可这厮究竟是怎么大摇大摆到了自己面前来的？

想来，以楚尽忠的性格，既然能在南京城里面对数万敌军仍能破城突围，若是随着他的性子也没什么能够阻挡他的人，更何况区区两个卫兵，想到这里，李宗仁登时感到头疼不已。

徐州报馆内，之前楚尽忠的出现，直到此时仍在报馆内风波不止，得知这位抗日英雄居然出现在了他们的报馆内，兴奋之情岂是一时半刻便能褪去的，当日见到楚尽忠的却只有馆长和赵美琪两人，众人的好奇心便全部都放在了赵美琪身上，只可惜她今日却没有出现。

下午时分，赵美琪打扮得花枝招展，茶楼二楼的窗口正对大街，尽管街上一片萧条之景，可坐在窗边媚态百出的赵美琪却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不由得引来街上的行人多看几眼，战前的紧张气氛和窗边妩媚动人的美女，这景象却别有一番滋味。

然而坐在赵美琪对面的女子却显然没有那份怡然自得，脸上满是担忧。

“心雨，”赵美琪皱着眉头嗔怪道：“为何如此愁眉不展？既然是来吃茶，总不能让我看你这一张苦脸吧？”

慕心雨没有在意赵美琪的责难，而是焦虑道：“美琪，你打算何时离开徐州？”

自南京城在德国使馆中得到庇护的慕心雨随学生们得到使馆的保护撤出南京后，慕心雨便来到了徐州，打算投奔徐州的远亲，却不想完全找不到远亲的下落，反倒是碰到了赵美琪。

慕心雨和赵美琪乃是同窗，两人曾同在东京医大留学读书，当年赵美琪很少与同学相处，或者说，在慕心雨看来，她似乎是有些不屑于她们交往，反倒是和另外一些人有说有笑交往密切，在当时的同窗们眼中看来，赵美琪是个有些神秘兮兮的存在。

而后自从毕业离开东京以后，慕心雨与赵美琪便再无联络，如今居然能在徐州碰上，慕心雨不由感到惊讶万分，而赵美琪也显得甚是热络，似乎才回想起她们多少也曾有过同窗之谊，反倒变得亲切起来。

只是这份亲切来得实在有些不是时候。

慕心雨的担忧并未令赵美琪感到紧张，反倒是满不在意地撇了撇嘴道：“战争还没有波及到徐州，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如今华夏大地满目疮痍，走到哪里不是战火纷纷？还有什么可逃的地方？”

被赵美琪这样一说，慕心雨脸上的阴郁又加重了许多。

赵美琪嘴角挂着娇笑，仍旧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反倒是好奇地托着腮帮道：“倒是你，不如说说你是怎么从南京逃出来的？听说南京城内不少女人都被日军奸污，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赵美琪的话，让慕心雨心中咯噔一声，她凝望着赵美琪那满不在乎的样子，顿时感到有些不舒服。

战争的残酷或许是赵美琪现在所不能理解的，没有见过那样的尸山血海，便不知道死亡原来就那么近，那天晚上的事情直到现在仍在慕心雨的脑海之中，仿若历历在目，如若不是当时为那人所救，慕心雨现在恐怕已如赵美琪所说，被日本人给……

慕心雨别过头去，似乎是不愿提起这段事情，赵美琪却不依不饶，反倒是含着笑意问了起来，那轻佻又满不在乎的态度顿时激起了慕心雨心头的一腔怒气，控制不住道：“难道对你来说这件事情就如同笑话一般吗？那些人都是我们的同胞！你怎么能将他们的不幸遭遇作为自己的谈资和乐趣！此时正当是全国上下齐心抗日的时候，若是人人都这般杞人忧天，难道你就不怕下一个受害的人会是你我？”

一阵怒火爆之后，慕心雨有些惊讶，向来细声慢语的她恐怕是第一次对人如此动怒，顿时有些后悔。

对面的赵美琪仍旧满脸的笑意，甚至不慌不忙地看了看手表，耸了耸肩膀道：“不愿说的话，便是不说就罢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先走了。”

赵美琪不慌不忙起身，走的时候还细声细语道：“你且记着，别人的苦难和有什么相干？被杀也好，被人奸污也罢，又不是我，我为何要替别人难过？至于受害嘛，下一个或许会是你，但怎么可能是我呢？呵呵……”

赵美琪的话令慕心雨如坠冰窟，不知她究竟怎么能做到如此冷漠。

陷入了沉思的慕心雨在茶楼中枯坐到了暮色低垂，这才叹息着站起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现赵美琪的椅子旁放着一只手袋。

心中犹豫再三，慕心雨最终还是摇头叹了口气，将手袋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