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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黄昏已逝

据说,面对着这未曾有过的恐怖威胁,总督在一怒之下,又怒了一下,然后再怒了好几下。

总之就是怒。

非常非常的怒。

不过他无能狂怒之前,动力装甲就没了。

在把雷耀兴手下的几个天选者捏死之后,还没来得及跑路,就被军方紧急出动的快反部队给送走了。

没有活口,没有交流,没有任何劝降的流程。

从海洲驻军基地指挥部发来的命令只有一条——【击毙】。

一声令下,一支装配了四具飓风级动力装甲的作战小队自破云而至的飞空艇中从天而降,直接将反抗者连带着他那套时尚混搭套装一同均匀的手撕成了不超过巴掌大小的片状物,然后均匀的洒在了三百米的范围里。

只留下了一个脑袋,摆在了废墟的正中央。

向一切心怀叵测者展示越线的下场。

据说童山从总督府回来之后,脸色史无前例的难看,而事发地南麓区的安全局主管陆神州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刚刚他的组员里有人发了一张朋友圈。

背景是那个号称崖城最大的健身房,而照片的主体,是堆积如山的杠铃配重铁片。

每个二十公斤,堆在一起,足足有两米多高。全部都四分五裂,在震怒中被捏成了烂泥!

掌印宛然。

可以想象,陆主管在捏这堆玩意儿撒气的时候,脑子里想的究竟是谁。

面对这一场渐渐失控的暗面战争,各方已经即将失去所有的耐心了……

【雯姐让我跟你交代,安心待着,别出风头,不要搞事情。过两天就完事儿了。】

【好的。】

季觉回复,搭配了一张玫瑰绽放粉色光晕扩散的GIF动图以示乖巧。

关上屏幕之后,看着上面自己神情凝重的倒影,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心累啊。

回头看着客厅里无忧无虑举着猫咪‘mia~mia~’叫的陈玉帛,就忍不住无名火起,非常想要过去踹一脚,呐喊一声:

狗东西,我是恁爹!

就算是亲爹也就这样了吧?

以后你从这一滩烂摊子跳出来之后,可特么记得孝顺点嗷!逢年过节自己的长生牌位上但凡少一炷香,季觉都要冲过去给他俩大逼兜子。

“怎么了,老季?”

察觉到他复杂的目光,陈玉帛茫然回头。季觉努力挤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摇头示意:爸没事儿,你玩吧。

长大后,才明白,爸爸的辛酸和眼泪,只能一个人默默的流。

“说起来,季觉哥伱为什么不收钱呢?”

在车库的临时工坊里,季觉身后玩手机的小安忽然问:“季觉哥你明明很缺钱的吧?爸爸以前跟我说,余烬的天选者借钱千万不能给,给多少钱都不够用,跟无底洞一样,除了谢谢之外连个声儿都没。”

“啊?”

季觉懵逼回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纠正小安对余烬天选者的‘错误’印象,还是先回答问题。

就算从最苛刻的道德角度来说,这个节骨眼上,季觉不顾自身安危的来救陈玉帛一命,收钱也是理所应该而且大该特该的。

要多少都不过分。

只要他开口,甚至可以分一半,就算全要的话……按照他对陈玉帛的性格了解,只要适当的施加压力,利用信任,善用话术,稍微费点功夫也未尝不可能达到目的。

这么一大笔遗产,乍一看数量耸人听闻,足够一个人挥霍一辈子可能都花不完。

可实际上,真要拿来做事的话,简直杯水车薪,也就足够给叶教授交个委托工坊建造的订单首付。

这年头,城里修一条高速公路都不止这点钱。

季觉真想要钱的话,都不用这么麻烦,回头把自己带回来的那一堆基本无价的材料往市场上卖一部分,或者干脆定个几千万上亿的流体炼金术基础入门课程去卖,市面上也有一大帮余烬天选者会抢着买单。

可很遗憾,前者关系到季觉未来的炼金术发展,而后者关系到季觉未来的学术课题和论文乃至大师之门的敲门砖,他是绝对一丁点都不肯漏出去的。

而这笔钱,关系的是陈玉帛的小命。

“你知道吗,小安,信任,有时候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可怀疑却很强大。”

季觉轻叹。

要让人相信一个穷的连鞋都穿破洞的小孩儿偷东西很简单,可要让人相信小孩儿的无辜,却太难了。

就算你将真相摆在那些人眼前,他们也只会嗤之以鼻。

然后,继续将小偷的帽子扣在小孩儿的头上。

直到那个小孩儿爬到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轻蔑回头时,那些被笼罩在阴影中的人才会失去怀疑的勇气。

或者,饿死在冬天的雪地里也行,更快,更简单。

怀疑是绝对的。

怀疑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线索,尤其是就连这一份虚无缥缈的信任建立在流言的基础上的时候。

这就是他让陈玉帛捐出所有遗产的原因。

由崇光教会公示捐款单,让所有人相信他已经一无所有。

那个捐款单上的数字,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但绝对不能少。

如果陈玉帛捐出去的钱哪怕只是少了和全额相比的一丁点,也会让人怀疑他悄悄私藏了更多。

对于他这种胸无大志、手无寸铁且没有任何抗压能力的人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往后余生,遗祸无穷。

“唔……不太懂。”

小安茫然的眨着眼睛,“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也就见过一两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觉得他应该算是我的朋友……吧?”

说到最后,季觉都不确定,自己被自己逗笑了:“我不太在乎他的钱,不过,他请我和我的家人吃了饭,还带着老幺看了动画片。现在老幺偶尔都还会问,那个喜欢蓝头发小姐姐的哥哥最近怎么没有来。

朋友有了麻烦求我帮忙,要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反过来将他害死的话……小安你也会看不起我的吧?”

“不知道。”

小安断然摇头,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

就和他往常一样,不懂假设,也不会想假如什么什么。他的喜恶都表现的很明显,喜欢就亲近,排斥就远离,讨厌就警告,麻烦就杀掉。

所以才会,搞不明白。

“总之,朋友需要帮忙,能尽力就尽力!”

季觉笑起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小安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话,我肯定会更努力一点的,全力以赴!

等将来我厉害了,先帮你把钉子拔掉,人生目标什么的,咱们就花个十几年二十年三十年慢慢找。

要是到时候你姐姐不同意的话,那我就和你一起打你姐姐!”

说着,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包赢的,老板!”

小安没说话。

就好像愣住了一样,呆呆的看着他。

很快,却又低头移开了视线。

只是说,“谢谢季觉哥。”

“……”

季觉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怎么回事?

这个暧昧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了!还搞的人怪脸红的!

他也移开了视线。

继续埋头专注自己的工作,却又感觉好像如芒在背,好像身后有人还在盯着自己一样,他就更不敢回头了。

专注的操作着自身灵质。

在非攻的干涉之下,操作台上的子弹隐隐镀上了一层金色——经过了简单的炼金术操作会后,以纯化剥离杂质,提升物性,以扬升赋予灵质,以便操作。

最后,在内部围绕着熵的徽记铭刻下简单的灵质回路,在确保它打进目标体内之后能够引爆弹头所携带的热量炸开,以形成最大的破坏力。

矛盾之争永无休止。

面对更硬更厚的防,季觉现在需要的,是更大更猛的炮!

其实,倘若想要提升子弹的杀伤性的话,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将整个子弹都制作成一件赐福造物,结合特定的赐福,在射击之后一次性的将赐福的破坏力彻底激发……可惜,如此倾家荡产的奢靡行径,季觉做梦都不敢想。

国家级的供应之中精益求精,一个个相同的赐福里优中选优,最后由余烬的工匠大师亲自主持整个过程,扬升、纯化、萃变、协律,最终打造出足以在天人之躯上留下永恒伤痕的致命杀器。

别说这种规格的子弹不是他的如今的水平和财力能制作出来的,就算做出来,现在荒集里的小卡拉米也没一个能配它上场。

数遍整个崖城,唯一配得上被它爆头的,可能就只有中城最高政府所委任的崖城总督了。

不过想一想还挺刺激的。

反正那逼总督自从来了之后只管捞钱什么好事儿都没干过,以后有机会了送他上路练练手。

不过现在的话,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吧。

“小安。”

他将子弹抛到身后去,被少年接住,可小安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季觉不解。

“没什么,只是最近在剑气萃变的阶段,灵质几乎散发不出来,没办法帮上忙了。”小安捏着子弹,失落回答。

季觉微怔,旋即一笑:“没事儿,小问题。”

没有剑气附魔,也还有其他的方法。

等到了时候差不多,通过摄像头确认小安去看电视剧之后,季觉才终于打开了角落里那一具箱子,解开了最上面一层又一层的封锁。

然后,露出了最深处,那一堆宛如炭块的漆黑物质。

之前那个孽变天选者的所剩下的,最后残骸。

原本提取完了赐福之后,按照流程,叶教授要丢进高危物品销毁熔炉里彻底烧成灰烬,灰烬将会加入处理液,等反应完毕之后,丢进垃圾箱,积攒够一定量之后,送去专业机构彻底湮灭掉。

可季觉却主动讨要了下来。

叶教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仿佛明白了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一样,只说了句自己的东西就自己负责,就再也不管了。

这种畸变之后沾染了九孽气息的鬼东西,除了用来害人之外,还能做什么?保护世界和平吗?

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可不能让小孩子看到,否则影响了季觉哥那‘光辉伟岸’的形象怎么办?就算不影响,万一他在那笔记本上记上一句‘季觉哥十分节俭,绝不浪费,就连敌人的尸体都会拿来做子弹’的话,那不就糟糕完了?

“现在,就是你发挥最后余热的时候了,老兄。”

季觉搓着小手儿,眼中,精光一闪。

接下来,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天才工匠季觉的真正实力——

他的右手隔空虚按向了那一堆残骸,紧接着:

“——表哥,给我出来!”

正所谓,最珍贵的材料,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处理方式。忙碌准备了一整天的季师傅开始为敌人制作子弹。

所要利用的,就是孽变天选者留下的残骸。

确切的说,是叶教授封锁在残骸内部的孽变残灵。在九孽的吸引和畸变之中,天选者的灵魂和肉体将不可挽回的迎来变化,被彻底失控的赐福和邪蠢的癫狂所染,最后残存下来的,就是这饱蘸九孽气息的破损残灵。

没有意识,也不存在思考,更没有挽回的余地,放着不管被普通人接触到的话,假以时日在它的污染中说不定还会催生出什么鬼东西来。

这么危险的东西……不拿来利用一下,那可就太暴殄天物了。

啪!

在他身处的手掌触碰到残骸的瞬间,清脆的破裂声浮现在空中,灵质爆裂的异响。

在触碰的瞬间,沉寂在残骸之中的诡异气息便仿佛活过来一样,迅速的想要顺着季觉所注入的灵质,逆流而上,侵入他的灵魂之中,却难以突破阻隔,根本无法挣脱季觉所编制而成的灵质囚笼。非攻的灵质操作就好像两者之间的止逆阀一样,只允许季觉单方面的灵质输出,灌注。

而就在封锁打开的那一瞬,表哥久违的弹窗立刻就开始闪个不停。

【警告,警告,检测到外部畸变灵质】

而就在季觉的灵质将沉寂的孽变气息完全活化之后,崭新的弹窗出现:

【是否抽取?】

伴随着季觉的心念转动,便有超出季觉想象之上的恐怖吸引力自腕表之中浮现,层层叠叠的繁复灵质回路扩展,毫无阻碍的接入了非攻的矩阵之中,宛如两者本来就宛如一体!

破裂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的碎块迅速的崩裂,到最后,变成了一堆雪白的灰。

千丝万缕的漆黑气息自灵质的升腾中显现,汇聚,落入了他的五指之间。

只不过这一次,季觉却未曾任由表哥将所有的孽变灵质全部抽走,而是,反过来,强行以非攻截留,将它们尽数注入了预先准备好的水银载体之中。

不知究竟是季觉成为天选者之后的权限增加了,还是非攻所带来的影响,这一次腕表在季觉的干涉之下,竟然主动停止了运转,未曾再争夺这一份灵质。

所有的孽变灵质,被季觉尽数以‘扬升’的处理方式,导入了沉寂的水银里。瞬间,水银便浮现出波纹,仿佛活物一般的蠕动起来,好像是要从这毫无血气和魂灵的空壳之中挣脱,逃离。

可再然后,就被季觉毫不留情的塞进了早就已经预热许久的熔炉之内。

——纯化,开始!

砰!

当流体炼金术的纯化环节开始的那一瞬,骤然爆发出的灵质波动自狭窄的室内掀起了一阵狂风,头顶的电灯泡应声碎裂,光芒明灭。

紧接着,是仿佛凄厉惨叫一般的摩擦声,自烈焰之中骤然升起,如此尖锐,恰似鬼魅哭嚎,死者悲鸣。

孽变灵质被彻底激发了!

流体炼金术的核心就是令外型贴近本质,当水银逐渐向着孽变灵质转化靠拢时,剧烈的扰动和爆发就自液体之中接连不断的显现。

就连整个二手熔炉都在激烈的动荡着,难以负荷。

倘若不是外层被季觉设下了隔绝的灵质回路的话,恐怕这会儿的响动已经惊动所有人了。

他双手按在熔炉的操作面板之上,非攻全力运转。为了避免孽变灵质顺着感知侵蚀自身,他甚至不敢用机械降神。

孽化炼成是一门极端危险和复杂的学科,即便是常年研究此道的大师,也难以预测出在炼制的过程之中究竟会发生什么。

季觉只感觉自己打开了地狱的入口,无穷尽的哀嚎和悲鸣从烈焰之中浮现,熔炉不断地震荡,像是有人从内部拍打着炽热的炉门,想要从地狱里爬出来。

可很快,哀嚎又变成了细碎的呢喃,好像有人呼唤季觉的名字,陌生又熟悉,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诱惑力,甜美又沙哑。

再然后,一片死寂里,好像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难以听清。

到最后,哭泣声也消失不见了。

只有一声仿佛垂死悲鸣的凄厉尖叫骤然迸发,无止境的拔高,又消散在金属的鸣动里。

灵质焚尽,火焰熄灭。

直到现在,季觉才终于松了口气,坐倒在地上,汗如雨下。

倘若不是非攻对灵质的绝对操作,中间有好几次,他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失控玩脱了。一旦失控,要么炸炉,要么炸自己,要么把炉子和自己以及小半个别墅一起送到天上去。

这就是炼金术,玩的就是刺激。

现在,就连熔炉都已经彻底熄灭。

在简单检查之后,季觉就发现,内部灵质回路全部在过载中彻底破坏了,徒留外壳,可以说和报废也没什么区别了。

唯一的成果,就只有此刻,自容器中缓缓流转而出的诡异猩红。

一滴,又一滴。

完全和孽变灵质融为一体的水银,化为了鲜血的色彩。在操作台上像是活物一般的滚动着,每一滴的上面,仿佛有隐约浮现出哀嚎亦或者震怒癫狂的面孔。

哪怕是两滴之间的偶尔触碰,也发出一阵阵高亢的嗤嗤声,就像是彼此蚕食一般,直到最后彻底融为一体。

“这便是【狂屠】么?”

隔着厚厚的面罩,季觉失声呢喃。

与滞腐熔炉同样,位列于九孽之中的诡异存在,无数的屠杀、蹂躏、奴役、灭绝与死亡之中所显现出的庞然大物。

此刻季觉面前的,充其量不过是狂屠之孽千万个投影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缕侵染所留下的那么一丁点残余。

却依旧令他的魂魄颤栗,难以自持。

将它们一滴一滴灌入弹头并施加封锁时,所感受到的压力和恐惧,简直比操作燃素炸药的合成提取还要更加夸张。

后者只会炸死自己,前者却会让自己生不如死。

同样,也会让自己的敌人更加的,痛不欲生!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当小安来敲门叫季觉吃饭的时候,只看到在闪烁阴暗的灯光下,那怪笑不断地诡异身影,乃至他面前桌子上,那一枚枚古怪的子弹。

明明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经过了基础的炼金操作罢了,可在靠近了之后想要触碰的瞬间……便不由得,遍体生寒!

“这是什么?”他凑近了,疑惑端详。

“礼物。”

季觉微笑着,满怀愉快:“一些为访客准备的礼物。”

就像是每一个做足了准备的主人一样,在为礼物系上包装的那一瞬间起,就已经忍不住开始联想,包装被拆开时候的惊喜模样。

真希望他们会喜欢。

滴——滴——

氤氲着消毒药水气息的病房里,充斥着死寂,只有仪器中发出的单调噪音回荡。

而就在这漫长的枯燥回响中,噪音的节奏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有了微不可觉的变化。

在病床上,陈行舟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丝。

然后,再一丝……

在漫长的时间里,它缓慢又执着的,握紧。

好像奋尽全力的去拽住了那一根看不见的线。

无止境的向上攀爬。

自地狱之中……

叮——

走廊尽头,电梯的门缓缓开启。

推着小车的护士从其中走出,缓缓走向了病房。

小车的车轮吱呀呀的转动着,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猩红印辙……

窗外,霓虹闪烁,夜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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