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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张国忠死了

上午十点多,姐弟俩和何卓奎已经坐在了酒店包房中。四凉、八热、一汤、四点心——太河宴,不得不说林爱莉能安排出如此的饭局,她着实是对“本溪”下过一番功夫。要知道太河宴可是地地道道、名副其实的辽宁名宴,满清皇族后裔溥杰曾经为其题字“辽宁名宴”。溪水鳌花、太河风光、青松鱼条、三彩元鱼、白龙松果、闭目吐珠、金钱鱼脯、三味鱼鳞、葫芦鱼饺、太子游湖,就单看这菜名就别有一番味道,可谓是把太子河吃的是淋漓尽致。

没有去看父母的灵位,李正的心里多少有些不悦,这让他对太河宴的胃口也大打折扣,但不得不承认溪水鳌花鱼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席间更多的只是闲聊家常,因为此时的李正并不对从何卓奎处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抱有希望。在李正眼里,何卓奎此时的价值并不高,更多的也许只是此人可以帮他理顺一些对往事的记忆。

不可否认,李正对回忆是有所企图的,他企图凭借回忆拼凑出自己完整的童年,但这个企图时常让他无比尴尬。其实,一件事一旦带上了主观色彩,那么事情的结果往往就会出现很大的偏差。多年来李正费尽心机地,在过去的时间中打捞记忆,但他捞起来的只有一地的悲痛欲绝和破碎的影子,除此之外他无所获。而今天,李正明显感觉到何卓奎对那段往事话题的刻意回避,索性也就耐下兴致有一搭无一搭的与其闲聊。

其实在父母被杀案之后,在李正的成长过程中,他对警察这个职业有着很多的不认同。警察应该是一个很高尚的职业,他们守卫祥和、清理肮脏,而这个世界的肮脏正是李正所仇恨的,回国后李正比任何时候都要仇恨这个世界的肮脏,这或许更多的来自他的童年记忆。面对何卓奎,此时那种仇恨更是无以复加。

何卓奎习惯把人群分成罪犯和非罪犯,充其量再多加一种就是嫌疑人。也就是所谓的好人、坏人和人,并且由此延伸一些高尚、卑鄙、正义、邪恶之类的概念。我们不能说何卓奎这种简单粗暴的划分是错的,这更多的是源自他的职业特性的。

而在李正眼中,穷乡僻壤的犯罪率低不意味着那的人就高尚;哪里警察的破案率高,同样也不意味着那里的警察就更加的正义。其实一切都是“机会”和“选择”而已,有“机会”和“选择”的时候,“改变”便成了必然,就像潘多拉的盒子。站在Akropolis月光下的Athena决定将自己的名字改为pallas·Athena。如果宙斯没有恐惧,也就没有这个从他脑袋里全副武装蹦出来的女儿,也就不会有做事不经思考的pandora,也不会有盒子里最后剩下的“希望”。是否“打开盒子”便又成了下一个“选择”。

人生的两个根本问题:“道路”与“选择”。每个人都会走上自己与别人不同的人生道路,但有些事,我们却应当慎重考虑,甚至避免去做。正所谓:“这条路谁人不走,那件事劝你莫为。”

和大多数人一样,李正对“善与恶”的理解,也是存在着比较大的偏颇的。在哲学和伦理学概念中存在着“必要恶”,它指的是那些自身具有负面性质,但为了达到某个正面目的,其存在又是必要的。这种恶在实施后,可能带来更大的善果。

道家有云:“恶,人之本性,因人性有恶,才有法度,天下人生而好利,才有财货土地之争夺,生而贪欲才有盗贼暴力与杀戮,生而有奢望,才有声色犬马,人性之恶,必以律法而后正,以法治防范恶意,以法治疏导人性,人性才能向善有序。孟夫子空言性本善,将治世之功归于人性之善,将乱世罪孽归于法墨兵三家,无非是要重申仁政,人治与复古之论,回到夏商周三代,此乃纵容恶行,蒙蔽幼稚,真正的大伪之言。”。善并不一定是字面上的善字,善更不等于圣母婊,一味的慈悲为怀。救人也是善、希望也是善、梦想也是善、法律也是善。我杀恶,为善。但于恶来说,我非善。善是“道”给予万物的温柔,是无情中生出来的有情。有无之道如太极,轮转不停,周而复始。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所以,所谓“必要恶”就像是小偷小摸,如果这个世间连小偷小摸都没有了,那还会有警察吗?

笔者曾在福建兴华城隍庙见过如此一副对联,上联:“作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下联:“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想必这对联不用笔者解释,读者大老爷们都懂。

李正的思想中时常会充斥着许多矛盾,这种矛盾正是他所接受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两种文明所带来的。一是周仁德、周鸿儒父子带给他的以中国传统文化为代表的大陆文明;其二则是英国教育体系及社会所带给他的海洋文明,而两种文明所带来的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体系以及思维方式,就像作为意向型语言与逻辑型语言的根本矛盾,二者无法相互理解,但它们却又切实的在李正体内盘根错节的共同生长着。很多人也许认为真的深入、理解两种文明后,我们便可以在两种思想的支撑下得心应手的控制、运用两种思维方式,从而更好的解决所面临的问题,甚至认为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不可理解和掌控的。其实问题也就出在这,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和掌控。你可能会觉得你自己可以控制自己,但是实际上,你能控制仅仅是自己走路先迈出左脚还是右脚这样无关痛痒的事情。更多的不仅你无法控制,甚至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少没法控制的东西,比如你的心率、血压、胰岛素分泌、蛋白酶分泌、情感、潜意识等等等等。姑娘你中午的进食的食物中糖分和碳水化合物太多了,你如果不想长胖,那就赶紧让你的胰脏再多分泌5个单位的胰岛素来降降糖吧。看到了?你能控制的“自己”还有多少?想减肥的那个姑娘,下顿饭少吃点儿吧!

亦如那些我们无法控制的自己,此时李正体内那只酣睡已久的野兽的身躯缓缓的扭动了两下,慢慢的它微睁开眼睛又很快闭上,随后它用前肢揉了揉眼睛,之后当它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束奇异的光芒从它眼中冲天而起,霎时撕裂黑暗、刺破天际……

李正的左手一直放在餐桌下的腿上,他在自己的大腿上有节奏的轻轻拍打着,那拍打出的节奏配合的应该是一首铿锵有力的歌。歌声后李正的嘴角微微扬起,面对着何卓奎默声道:“Show time!”。这是李正固执的在举行自己的某种仪式,对于他来说,在经过了多年的压抑、筹备后,到了检验他们的时候了,此时的这个仪式是对那些痛苦的压抑和艰苦的筹备最好的自信和认可,也是冲锋号角最响亮的那声奏鸣。这句无声、没有口型的“Show time!”,在云霄炸裂,响彻寰宇。

在周仁德给年幼的李正讲《论语》,在讲到:“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李正暗自揣摩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周家和吕家的养育之恩,这是德,以德报德;何以报德?我又该如何报答周家和吕家?杀我父母这是怨,以直报怨。你杀我父母,我必须干死你。在后人对《论语》的注解中,“以直报怨”中的直是:“正直、公正”。那么李正对此的理解对吗?他的理解错了吗?

在李正这的这个仪式刚刚落幕的时候,何卓奎的手机响了起来。

“刘局”,何卓奎面无表情的接起电话,低声道。

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的男声道:“大奎呀你在哪?说话方便吗?”

“嗯,方便,您说。”,何卓奎起身走到窗口,低下头回答。

“我这刚接到省厅的一个协查函,张国忠死了,目前你是可以认定的当天和他有过长时间实质性交流的人……”。

电话那边话还没说完,何卓奎便抢话道:“我明白刘局,我现在就去找您。”

“好,我在办公室等你。开车慢点儿。”,说完刘常宏挂断了电话,从办公桌前站身走到办公室门前,拉开门探出半个身子向对面办公室中坐着的一个中年警员道:“小赵,你没吃饭呢吧?”。中年警员站起身回答:“没吃呢。刘局,您有事?”

“没事没事,平山的何卓奎一会儿过来。你一会儿去吃饭,吃完饭帮我从食堂带两份饭回来,我跟何卓奎就有点儿事儿说,就跟他在办公室一起吃。”

“好的,刘局。”中年警员点头答应道。

相比刘常宏,酒店包房中何卓奎就少了那份从容,他面带局促的强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分别看了看李冰和李正,尴尬的道:“市局那边有点急事儿,我得马上过去,实在是不巧。我来买单,你们姐弟好好吃,别等我。小冰啊,何叔那边事情完事儿了给你打电话。”,言罢,何卓奎又一脸尴尬笑容的朝着姜成点头示意。

姐弟俩双双起身道:“何叔叔您忙,我们这也没什么事儿,您忙完再说。”

从包房往外走的路上,李冰拉住了要去买单的何卓奎道:“何叔,您有事就快去忙吧,今天这顿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买单,快走吧,快走吧!”,说着向酒店外推着何卓奎。

姐弟俩送何卓奎出了酒店,看着他快步走到马路对面,开着警车离去。李正转回身笑着对身后的叶良、林爱莉道:“叫人把你们那桌挪进包房我们一起吃,倒让我和我姐都看看你们给自己点了什么好菜。”

桑塔纳警车开出不远的一段路,突然车身左右拧动了一下,那是何卓奎大力捶打方向盘造成的,愤怒的他只能用这种方法稍适宣泄。一下用力的捶打、一声低沉的嘶吼。虽然刘常宏在电话里只说了张国忠死了,并没有说张国忠是怎么死的,更没有对张国忠死进行定性,但何卓奎就是先入为主的,将张国忠的死归咎于自己,归咎于李国庆夫妇被杀一案。当年市局那场火灾真的只是意外?如今张国忠的死是巧合?为什么没人来杀了他,这个没有放弃这件案子的刑侦大队队长呢?此时或许没人能够理解何卓奎心中的感触,甚至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但他清晰感受到自己就像是牢牢关在密封着的铁皮罐中的沙丁鱼。关于张国忠的死,何卓奎此时隐约的意识到了什么,但又立刻对自己那个意识或多或少的产生了质疑。如果张国忠的死真的是受李国清夫妇被杀一案的牵连,那么看似平淡的李国清夫妇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想到这里,何卓奎使劲左右摇了摇头,像是卖力的将一些念头从头脑中甩出去,这些念头让何卓奎惊出了一身冷汗。

走回酒店包房的路上,李正伸出双手从李冰身后拉起了李冰的衣角,李冰停下了脚步,当她回过头看向李正的时候,两人的眼眶都已经湿润了。李冰强忍着泪水挤出了一个干瘪的坏笑,伸出双手揉乱了李正的头发。被揉乱了头发的李正用力的拉了一下姐姐的衣角,李冰便向他的方向倾斜了一下身子,李正便矮了矮身子一伸头用头在李冰的怀里轻轻撞了一下。这是小时候姐弟俩一起出家门的时候固有的场景,在用头撞过李冰的时候,李正总会揉揉自己的头,一边捋顺头发一边说:“姐,你看你一身的骨头,把我头都撞疼了。”。而今天这一撞,呃……此时的李冰已经二十五、六岁了。此时被李正一头撞在胸口,这次李正到是没撞疼,李冰无奈的笑了笑,同时伸手在李正的头上又拍打了一下。被姐姐这一拍打,李正故作很不高兴的站直了看着她。看弟弟这样,李冰笑了起来,于是双手把弟弟拉到怀里紧紧的抱住,又在弟弟的脸颊上狠狠的亲了一口,接着再次揉乱弟弟的头发才肯罢休。之后姐弟俩才在所有人的身后回到了包房。

几人再次落座,姐弟俩便紧紧的粘在了一起,多年来他们积压了太多的太多的话要讲给对方。林爱莉看了看低着头卖力吃东西的叶良,又扭头看了看姜成,两人对视笑起了叶良的吃相,最后还是林爱莉开朗大方的主动拉起话题和姜成聊了起来。

相比之下,刘常宏的办公室里就压抑了太多。何卓奎与刘常宏隔着茶几对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从食堂拿来的工作餐,餐盒打开着,刘常宏手里拿着一双没有掰开的方便筷子。

“你和张国忠工作接触比较多,平时私下关系也比较好,这大家都知道,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省厅那边也只是第一时间调了高速路口的通行记录,这不是得到你的活动时间后就安排我来和你聊聊嘛。” 刘常宏语重心长的对何卓奎说。

“刘局,这我明白,坐在您办公室我就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何卓奎低着头回应。

“说白了,无非就是让我找你了解了解当天你和张国忠沟通过什么,主要就是想了解一下,你有没有发现张国忠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向。这也就是件形式大于意义的事儿。”,在刘常宏的心目中,何卓奎是一定没问题的,此时何卓奎的脸之所以黑的铁青,因为他与张国忠无论工作关系还是私人交往都很好,在得知张国忠的死讯不免受到一定的心理打击。而他不知道的是刚才他问何卓奎“那天为什么事情去见张国忠?”。何卓奎回答说:“有嫌疑人的画像需要比对,咱自己做不了。”。这个说法又恰恰与省厅那边的说法相互佐证,省厅技侦的工作任务中,确实包含这一份何卓奎送去需要比对的嫌疑人画像。

“那天中午只有你们俩一起吃饭,你们都聊了什么?”,刘常宏公式化的问。

“我到的时候正好中午了,张国忠说发现有一家饭店的羊排好吃,于是我就说请他吃羊排。我这总去麻烦人家,于公不说了,于私我请吃顿饭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一顿羊排也没几个钱。结果最后还是张国忠抢着把单买了。”,说着何卓奎顿了顿,抽了下鼻子看似回忆一下接着道:“吃饭的时候到也没说什么,都是闲聊,我说给他带了新摘山楂让跟嫂子回家就吃,新摘的要是煮山楂罐头就白瞎了。还说了点羊排的事儿,我说让他有机会来本溪,我带他去小市喝羊汤吃手把羊排。都是闲聊没正事儿,有些我也不记得了。我觉得他那天没有什么反常的,挺好的,和往常一样跟我有说有笑。”

事发突然,何卓奎也没有时间详细思考整件事情,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但从刘常宏接下来的态度中,何卓奎初步判断,李国清案的那个U盘还在张国忠手中,那几张画像并没有公开列入省厅技侦的工作任务。张国忠曾答应何卓奎,亲自带队针对U盘中的画像展开工作,显然,张国忠是在展开工作前就死了。

“刘局,那协查函里有没有说张国忠的死因什么的啊?”,何卓奎略显焦虑的问。

“协查函就简单的说需要了解你见张国忠的事由、时间,以及你之后什么时间回到本溪的。我到是打电话问过,说初步判断是交通意外,大货车超速,新手驾驶员驾驶车辆时注意力不集中,撞到张国忠开的警车,警车被撞翻了……”,一边说着,刘常宏渐渐低下了头,叹口气后继续说道:“120送医院的路上人没的。货车司机已经拘了,但结论还得等交警那边。”。

刘常宏语落,两人低下头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何卓奎打破了办公室中的沉寂低声道:“刘局,谢谢你亲自找我聊。张队这事儿后面有什么进展,方便的话您就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想去送送张队。”

刘常宏抬头看了看何卓奎铁青的苦瓜脸,长长呼出口气后点头表示答应。

“刘局,那您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我那边……”,此时的何卓奎十分压抑可又确实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离开,说出个“我那边……”,之后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那个……那个案子……队里那边……”。

刘常宏本想跟他再说点什么,但确实很多话在嘴边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见何卓奎这么想离开,他也如蒙大赦的回答道:“嗯,也没别的事儿了,你最近那案子也确实挺棘手的,那你就先忙去吧。”

何卓奎缓缓起身低着头走出了刘常宏的办公室,走下楼坐进自己开来的警车里,他并没有直接开车离开,而是连车门都没关就随手点了支烟狠命的抽了起来。市局大院里人来人往,绝大多数人都是认识何卓奎的,但今天,让这些从市局大院中走过,看到何卓奎独自坐在车里抽烟便摆手与何卓奎打招呼的时候,何卓奎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见何卓奎没有丝毫回应,有些人疑惑着慢步离去,没有离去的也被身边人拉着离去了。平时何卓奎在市局见到这些人的时候,那时都是何卓奎主动热情的与这些人打招呼,有时候还会开几句玩笑,偶尔他还会与人站在市局院里抽烟聊天。今天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大概两个多小时,终于回过神来,丢下最后一个烟蒂才开车离去。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间,何卓奎在市局大院里丢了一地的烟蒂,这一切站在楼上窗口的刘常宏都看在了眼里。

看着何卓奎把车开出了市局大院,刘常宏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随手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孟长江的声音:“领导,请指示!”。

刘常宏呆呆的看着窗外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电话里又传来了孟长江的声音:“刘头儿。”。

“喂,长江啊,我正好有个事儿想跟你说呢。大奎刚从我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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