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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太监心声谁人知

京城的七月也是骄阳似火,但京城的酷热却是更让人难耐。估计是周边的山脉把风给阻挡了,胡同里那些泡桐树的树叶半天都不晃动一下。屋子里太热了,人们纷纷走出房子院子,找阴凉的地方消暑。可是哪有阴凉的地方啊,树荫下的人时不时的就要从石凳上站起来一下抻一下屁股后面的裤子,再坐久一点,裤子就要滴水了。石凳上潮湿的印记,人站起来一会儿就会变干,倒是不用担心站一会儿还要坐湿凳子。

“李爷来了!哟,瞅你这满头大汗的,快来散散。吃了吗您呢?”

“哟,爷们儿们都在呢!刚吃了。哎呦这天儿啊,搁家里吃个饭可遭了大罪了。就喝两碗粥的功夫,腚沟子都湿了。咦,小王,你不是被造办处招去修园子了吗,咋今儿个没干活去?哟,这是伤着腿了?咋样了?严重不?”

“劳李爷您挂心了!被石头咬了一口。大夫说是伤了骨头,但不严重,只消养个个把月就能好。用的是同仁堂的膏药,今儿个都消肿了。”

“那就好那就好,同仁堂的膏药还是不错的。不都说治病请找同仁堂,调养就去鹤年堂吗,那是错不了的!现如今你且得好好将养着。那造办处那些个工头咋说?给汤药钱了吗?”

“啥汤药钱,就给我结算了工钱,扣了撬石头的陈三儿半个月工钱给了我,说是陈三儿撬石头没出声提醒下面抬石头的人。我倒是不怪陈三儿,谁知道那圆不隆冬的石头会偏着滚下来呀。怪也是怪造办处找的那帮子监工,一天任事不干,就知道树下面躲阴凉去,凉快了才出来吆五喝六的。”

“是,那帮子监工说是内务府管事们找的,也不知道他们塞了多少银子才谋到了工头、监工的职位。要让他们掏汤药费也是艰难。不过这个天儿,你回来歇歇也好,要不然这个时辰你还在园子那边抬石头呢。你说这个天儿,任啥都不干,光光坐着都要流出半斤汗,要还在抬石头不是要了亲命了吗。”

“这个天儿抬石头是够要命的。爷们儿,听说了吗,这回永定河决口又死了好些个人。你说这永定河咋老是出事儿呢,没几年就要来这么一回,这谁受得了。上面也不知道好好给修修。”

“修修,哪有那么容易修?自打英吉利国,法兰西国那些洋兵毁了圆明园、清漪园到如今,咱这朝廷遭了多大罪了。跟洋人打,跟发匪打,造铁路,买洋人铁甲舰,哪哪儿都要银子。朝廷哪儿还有银子出河工呀?”

“可这不是有钱重修园子吗?”

“嘘,莫谈国是,莫谈国是!”

太后当然听不到胡同里面的侃大山,她也感觉不到酷热。长春宫里面四角都有装着冰块的铜盆,内侍和宫女们还在轻轻摇着扇子,把冷风送到太后身边。

“福海呀,你说这托克庆怎么就中风了呢?不就是要了他七成财产吗,也犯不着这么着急上火啊。哀家可不信他剩下的钱财不够他吃的。看来呀,这个托克庆也是个气量小的。要说这个中风呀,还真是麻烦病。平时好好的,身强体壮的,冷不丁儿来一下,人就毁了。所以说呀,这人就应该凡事多往宽处想,别钻了牛角尖。”

“老佛爷所言极是。宫里的太医们也说这中风就是血往上走,少生气他不就不会血往上涌了吗。”

“理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呀真能够的放宽心的又有几个人呢?你说这园子现在都开始修了,还有那么些个人让哀家停下来,把银子用到造铁路、买洋舰、买洋枪洋炮上去。哀家要是气量小了,早晚也要被他们气得中风咯。修园子的银子是这些年百姓、官员们捐的,还有就是一些犯官们的几成家产。哀家又没用朝廷的银子,他们才真是管得太宽了。你说哀家就想着把祖宗留下来的园子重新修好,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

“老佛爷说得对。要不说老佛爷一心为了这天下呢?按说这给皇家修园子,朝廷也该多少要表示一点的,可老佛爷没让朝廷出银子就是体恤他们了,他们还要挪用重修园子的经费,确实是不应该。”

“罢了,哀家也懒得跟他们计较。福海呀,这后面两批银子怎么越收越少呢?你看第一批收了五千万两,这第二批第三批怎么的,拢共加起来也还没有五千万两。哀家看啊,跟那份折子上的人有牵扯的官老爷们,你们还要好好挖挖。你的那些个干儿子们要多干点活才行啊,你说没有这份折子,哀家都不知道这些个官员背后搞了这么多事情。你说你们怎么就搞不出这样一份折子来呢?”

福海心中咯噔一下,太后这是在点自己吗?

“奴婢惶恐,奴婢下来就会敲打他们好好给老佛爷干活。”

“你呀,也不要逼得太狠了。逼得太狠了,哀家怕他们会为了做事败坏了宫里的名声。你们平时拿点,扣点哀家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做事一定要勤勉!”

福海听太后这样说,心中翻腾得就更厉害了。

“老佛爷,奴婢定会万死不辞,奴婢也会给下面传话,专心为老佛爷做事的。启禀老佛爷,奴婢一个内侍,除了老佛爷,奴婢了无牵挂。这些年承蒙老佛爷恩赐,奴婢也有几万两银子的积蓄,奴婢回去就把这些银子送入内库。”

“你呀,难得有这份心。你们要记住,你们为哀家做了事,哀家是记在心里的。到时候,自然是少不了你们好处的。所以平时你们做事,就少拿点吧。”

“是,是,奴婢遵旨。奴婢叩谢老佛爷宽宏大量。”

福海满头大汗,连忙跪下叩头请罪。

“行了行了,你也是哀家身边老人了。哀家愿意提点你就是哀家还相信你。你呢也不要让哀家失望。行了,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嗻,奴婢告退。”

退出长春宫,一股热浪袭来,福海的冷汗一下子就干了。回内务府公事房的路上,福海一直在思考太后点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到了公事房坐定,一个小内侍给他端来冰镇酸梅汤,然后就站在旁边给他打起了扇子。

一碗冰镇酸梅汤下肚,福海总算舒服了一些。不过,太后的提点他还是没有参悟透。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但太后安排的事情真的要认真做好了。福海知道,如果没有这份莫名其妙出现的折子,他们内务府为太后一下子也搞不来这九千多万两银子。

福海知道太后对他们不满,就是这么多年他们怎么没抓到这些官员痛脚。福海很想对太后说,他们其实也很想拿到这样的证据呀,那可是银子啊。就拿这次来说,他们凭借着证据,给内库搞到了九千多万两银子,但他们自己也留下了近两千五百万两。这样的生意,谁不想做?可是,那些在外行走就是查不出东西来啊。福海只能叹息,他们内务府庆丰司这些人失去了当年血滴子的锐气和能力,已经越来越平庸了。

福海曾经想过重新用血滴子的培养模式来培养现在的谋奸和色奸,但是他知道那个过程太漫长了,自己有生之年都不一定会看到成果。如果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了优秀的人才,而自己却死了,那做这些不是都没有意义了吗?算了吧,让下一任主管再来考虑这个事吧。

现在自己手上这批人,福海只能让他们再勤勉一些,手段自然是钱财。这次的两千五百万两,他不准备分下去。他要给内务府庆丰司的三千多人制定一个考核措施。这个考核措施就是,以后某个团队或者个人查到某个官员的一些问题,然后凭借这些问题,内务府让官员吐出了银子,那这笔银子庆丰司默认截流的两成半钱财,将拿出这两成半银子的一成作为奖励,奖给查出官员问题的团队或者个人。为了避免出现内部争端,他们就按照现在每个团队的负责区域调查官员。

福海给内务府庆丰司三千多人员制定的考核措施,举例来说就是某个团队或者个人查到一个官员的一些违法证据,然后依靠这些证据让这个官员捐出了一百万两银子。庆丰司会按照惯例只给内库上交七十五万两,自己截留二十五万两。这二十五万两的一成,两万五千两就会用来奖励给查到证据的在外行走团队或者个人,其他的就进入庆丰司公账,用于给所有人发放平时奖励、抚恤、行动经费之类,当然里面有多少是真正用到干活的这些人身上只有福海知道。

这是一个非常诱人的措施,要知道,庆丰司在外行走的谋奸和色奸,他们的薪俸每年也不会超过百两,而普通百姓,一两银子就可以供五口之家一个月全部花费。福海确信,如果那些在外行走不是傻子,他们就一定会想出花些小钱发动更多人帮他们找线索的方法。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给太后上交一份漂亮账册。

现在,皇上的大婚日子已经确定了,福海觉得,在皇上大婚前给太后办好一份漂亮的差事,太后一定还是会继续信任自己的。相信家里那些孩子们以后会因为自己留下的大笔财物把家业发展壮大的。这样才不枉费自己牺牲了下半身的幸福,半路入宫侍奉太后。

从那些内务府在外行走传回来的情报看,洋人现在有合谋的迹象。不过这都不重要,他们千里万里的过来,大不了就是让他们再抢掠一番就是,或者就是让他们割占如香港那样丁点大的地方罢了。只要自家的孩子们能安稳富足的生活下去,自己这辈子就足够了,对付洋人关自己什么事?

至于广东、浙江、江西、安徽等地的水患情报,福海觉得这反倒是他们内务府庆丰司的一个查出更多不法官员的机会。朝廷已经做出了赈灾的措施,包括减免税赋和拨下钱物。福海不觉得那些官员真的会不捞点。一旦找到了官员们贪墨的证据,那他们赚取银子和给太后立功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福海还特意关注了江阳府的情报,说是托克庆把十里铺民团撤销后,有好几股三教九流捞偏门和土匪的势力想要进入十里铺,但最后都没有成功。请报上说是十里铺分县衙门的衙役、捕快、巡检队伍的战斗力都很强,另外他们配备的武器也不是朝廷将作监的制式武器,而是他们自己从洋人那里买的武器。还有就是十里铺一众商贾集资修建了围绕十里铺分县辖区一圈的巡检税关堡垒。对于这些,福海也只是感叹了一句十里铺真富裕。毕竟对于他来说,小小一个十里铺分县,还进不了他这个太后御用情报头子的法眼。

福海关注江阳府情报,主要是关注府衙和防守大营的那些主要官员和将领。上次那份折子上虽然已经罗列了托克庆、江阳府兵房典使,江阳府巡检等人,但福海不相信江阳府衙和防守大营其他那些主要官员没有问题。他知道,托克庆能贪墨那么多,做那么多事,没有府衙和防守大营一些主要官员协同是不可能的,看来这个事情要给负责江阳府那边的人员提示一下。

当然如果在他的提示下,江阳府那边的人员做出了成绩,拿到了奖励,他相信那些手下不会少了他的这份孝敬的。要不到时候就让江阳府那些在外行走给家里在十里铺买个院子吧。一直听说十里铺富庶、安全,是一个好看、好吃、好玩的好地方,自己还没去看过呢,要不自己等再过几年就告老,去十里铺安享晚年!

想到家里的儿孙们,福海一时间就仿佛忘记了在太后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心中只有满满的幸福和心酸。福海自问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但又有谁能理解一个十多年没见过儿孙面,在人前也不敢承认和儿孙们关系的老太监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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