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梁侍御在御史台任职已经有些时日,不知可有什么收获?”聂景迟在梁佑之对面坐下,将小臂搁在桌案上。
“王丞相向来同太子殿下站在一处,自太子殿下即位起,他便是太子殿下那派最核心的存在;殿下这边原本由沈蕴山沈副相主导,但……”他抿唇顿了一顿,聂景迟自然也懂他在避讳什么,便接了话头道,“那如今?”
“沈少傅带着五公主回到扬州老宅之后,当下殿下这边的主导者之位便落到了梁将军身上。”
聂景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梁佑之继续道:“梁将军自圣上仍是北疆将军之时便陪伴圣上左右,他看人向来毒辣,也一早便知太子殿下做事易走极端,所以对太子殿下一直抱着审视的怀疑态度。加上太子殿下身居此等特殊位置,行事顾虑太多,梁将军对太子殿下的看法总是带着些悲观。”
“宫里众人皆知太子殿下从性情到行事作风都同圣上极为相似,更遑论梁将军这样陪伴圣上数十年的老臣。大家不敢妄议圣上和太子殿下,但他却将一切看得分明。所以,梁将军的制衡建议,殿下定要好好听进去才是。”
“至于其他各品阶的官员,大多无非是跟风站队罢了。大家至多赌一赌,赌谁会是最后的胜者。”梁佑之合上手中誊抄完毕的名册,“至于最后是苟活于宫中,还是寻个名头判个罪一死了之,没有人能够预料。”
“那么,御史台的评断呢?”聂景迟用手支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梁佑之低垂的眉眼。
“殿下究竟是好奇傅大人的想法,还是臣的想法?”
“自然是傅大人的。”聂景迟直了直身子,“我相信你会站在我这边。”
“是么?”梁佑之故作防备地往后一仰,“你我的关系早晚会传进太子殿下耳朵里,若是我从太子殿下那边得了什么好处,说不定……”
“得了,我知你不会是那样的人。”聂景迟挑眉一笑。
梁佑之收敛起玩笑的姿态,靠近他正色道:“殿下,不要太过于信任某个人。过度的信任,只会换来更大更深的痛苦。我,沈大人,甚至王妃娘娘,都有可能害你。”
“宫闱之中暗潮汹涌、人心易变,殿下切莫大意。”
东宫。
聂景迟离开鲁王府去往御史台不多时,沈余娇便从后院的小门偷偷溜出去,来到东宫赴聂景琛的约。
她刚从福晟宫回来的那个深夜,聂景琛差程原送来了密信,若非聂景迟已然睡熟,她同聂景琛暗中来往一事,便真要叫他看在眼里了。
“鲁王妃来得倒是迅速。”
她踏进殿中的那刻,柳凝烟正跪坐在一旁为聂景琛磨墨。她抬眼瞧见她来,二人对视微微一笑,她便识趣地跟着一众侍婢退了下去。
“没想到凝烟姑娘如今竟是成了太子殿下近身的侍女,我本以为,她该有个更好的身份。”沈余娇在聂景琛对面坐下,笑看着他的凤眸,“毕竟太子殿下,不是很喜欢凝烟姑娘么?”
聂景琛挑眉一声冷哼:“她地位低微,能在我身侧侍奉已经是难得的好差事,又怎么会叫她得寸进尺奢求更多?”
“太子殿下早过而立之年,还没有打算立太子妃么?”沈余娇歪着头,眼神中带着些打趣的意味靠近他轻声道,“我只怕,圣上见不到太子殿下成亲哪。”
聂景琛身子微微向前一倾,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我的阿娇怎么越来越敢挑衅我了?”
“是你坐在这个位置,底下那么多双眼睛死死盯着呢,所以没有办法……把我从他那里抢过来。”
聂景琛皱起了眉:“是你偏离你我二人的计划在先。”
“太子殿下这话说着可真怪,怎么倒成我的错了?”沈余娇敛了笑容,换上委屈的神色,“若非当年鲁王殿下突然起意要在琼玉楼设春日宴,我又怎会做他的妻。”
她从他微微放松的手中挣脱出来,捋了捋有些歪斜的衣襟:“不过太子殿下应该庆幸,若不是我将计就计同他成婚,我一个小女子,又哪能做什么……怂恿朝臣反叛篡权的事儿啊?”
“再说,若是我嫁给太子殿下而非鲁王殿下,这大雍的百姓,又该如何议论殿下呢?”
聂景琛被她呛得无言,只能默默然攥紧拳头。沈余娇瞧着他的反应,复又笑起来:“至少我在鲁王殿下身边,还能给太子殿下传递些消息不是么?”
“传递消息?将鲁王一路推上能同我相匹敌、相制衡的地位的,阿娇可有大功劳啊。”聂景琛一声冷哼,“没想到,你倒成了他的军师。”
“我是鲁王殿下的妻,自然要多帮衬着些。再说,既是同胞兄弟相争,这样势均力敌的战局,不是更有意思么?”沈余娇笑容又深了几分,“他们,想来也爱看的。”
“还望太子殿下莫要心急,毕竟他们……可都瞧着呢。”
沈余娇站起身正欲离开,聂景琛的声音蓦地响起:“阿娇……这样寒冷的天气,不如陪我喝两杯再走。”
“太子殿下这话,倒让我为难了。”沈余娇偏转过身,“我到东宫来已是不易,若是逗留太久,鲁王殿下可要起疑心的。”
“你就那么关心他?”
“……”
沈余娇没有说话,静静瞧着他的面庞,隐约似有些红晕泛上面颊。
“太子殿下应是有些醉了吧?怎地青天白日便说起胡话了?”她目光移向一旁,掩在袖中的双手默默笼紧。
聂景琛微微低下头:“阿娇以前的语气,可没这般冰冷锋利。你究竟是恨我,还是……”
“我说过的,你我只是合作关系。”
“那和他呢?”
“自然是演的。”
聂景琛忆起先前他遥遥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相依偎着走进御花园,她瞧着他的眼神温柔如水,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那样的眼神只是逢场作戏。
“那阿娇的演技……可真是出神入化啊。”
沈余娇复又转过身去,遥遥看着紧闭的殿门:“……太子殿下谬赞了。”
微醺着的聂景琛半抬着眸子,望着沈余娇离开大殿的身影,捏着酒杯的手慢慢握紧,崩出鲜明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