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梁佑之于半月之后,忽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兖州父亲的急信。
他不知为何父亲有意要他疏远聂景迟,此事不好直问,他却已经猜到了几分。或许是父亲那边,受到了些制约。
而这样叫他惊惧的制约甚至说警告来自于何人,那自然不言而明。
梁佑之思索了片刻,决意先去找沈余娇探听一番。但他贸贸然前往鲁王府,无异于将他与聂景迟的关系公诸于众,给他也会带来些牵扯。他停下了正欲离开御史台的脚步,心头又漫上几分踌躇。
他决心再等上几天,待危急之时过去,再做打算。
鲁王府。
沈余娇瞧聂景迟这两日有些心神郁结,便亲自斟了杯热茶放到他手边道:“殿下最近是怎么了?”
“这两日我前往御史台,佑之却总是不肯见我。”聂景迟摇摇头,“我担心……他遇上了什么事。”
沈余娇闻言眉头一皱。
“阿娇,你知道?”
沈余娇前些日子毕竟同聂景琛面对面打过交道,如今一看,他想必是已经有所行动了。但梁佑之总归只是一个从六品官,对朝堂之事影响不大,那……
“梁家。”她蓦地开口,抬眼看向桌案边的聂景迟,“太子殿下,应该是寻到了什么能够紧急制衡梁家的法子。”
沈余娇以手作哨,唤来了秦英。
“这位是……”
“皇后娘娘特意派来保护臣妾和殿下的暗卫罢了。”她莞尔,而后站起身偏过头来,对立在她身侧的秦英吩咐道,“鲁王殿下这段时日不宜出宫,你且替鲁王殿下去兖州走上一遭。记住,必须去州府上探探情况。”
秦英领命而去,聂景迟闻言恍然道:“阿娇,你是担心……”
沈余娇点点头。尽管她如今的想法只是猜测,但不用太久,她就可以从柳凝烟那里将事情对个清楚。而其中细枝末节究竟是怎个盘算,只要她心底里拎得清楚就好。
聂景迟知道太多,只会将他们夫妻二人都逼上绝路。
那边梁佑之等势头稍过,便亲自登门来到鲁王府拜访。聂景迟亲自将他迎进书房,同沈余娇三人相对而坐。
“佑之,这几日阿娇猜想,许是梁太守处遇了些难事,可是如此?”
梁佑之点点头:“不错。不过父亲又似乎有意瞒我,我……”
“报鲁王殿下、王妃娘娘,”恰是此时,秦英从外头风尘仆仆赶回,先是向聂景迟二人行过礼,又对着梁佑之轻轻作揖,“梁侍御。”
“探查如何?”沈余娇问。
秦英将派下的人马报来的消息向三人转述了一番,沈余娇心下里一对,倒同昨夜柳凝烟报给自己的信息相符。
看来,确实是梁太守一时贪念起,倒让聂景琛轻松抓住了制衡他们两家的把柄。
梁佑之皱了眉头:“父亲怎会做出如此忤逆祖辈教诲之事?实在是……”
聂景迟伸出手去,攥住他握紧的拳头:“还会有解决之法的。不过,此事还是不要告知梁将军为好。”
“可有留存证据?”梁佑之忽然向秦英开口。
“回梁侍御,有。”秦英从怀中取出一小叠纸笺放在桌案上,众人一瞧,竟赫然是梁常烨亲笔所记的每一笔偷受的税款。日期、数额,字字分明。
“佑之,你要做什么?”
“臣请殿下,带着证据上朝堂禀报。”梁佑之忽然站起身来,向着聂景迟深深一揖,“私收税款乃是大罪,亦是对我兖州百姓有愧。臣父偷生贪念,臣竟多年不查,更是有愧于殿下之恩,有愧于臣之今日。”
他瞧了眼沈余娇,又看了看聂景迟,目光更加坚定:“殿下是齐鲁各州之总辖,自然要为百姓做实事。此等下作之事既出,若殿下丝毫不察,只消太子殿下三言两语,更会落得众臣口舌。不如殿下先发制人,臣父与臣既有罪之实名,为殿下牺牲,也在所不辞。”
“臣之举,是为殿下,为梁家,更是为臣能够问心无愧。”他跪伏下来,又向着聂景迟夫妻二人行了个大礼。
在旁一直缄默着的沈余娇叹了口气,开口道:“梁侍御愿为兖州百姓之公道牺牲其父、牺牲自我之前途,实乃大义。”
她转头看向目光惊愕的聂景迟,“殿下,梁侍御说得对,朝堂之上,若要叫众人信服,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行动。此番若是将此事上报朝廷、公诸于众,便是舍小情而顾大局。”
沈余娇将手轻轻覆在那沓纸笺上:“在文武众臣眼中,这便是殿下的能力与决心。加上先前瑞王、瑞王妃二人之死,殿下做了许多,宫中上下亦都看在眼里。至于最后该站在哪头,众人自有评判。”
聂景迟抬起小臂,深深将面容掩入衣袖之中。书房里顷刻陷入死寂。
“……好。”
翌日。
朝堂之上,聂景迟将事件连带着秦英带回的证据展示出来的那一刻,众人皆惊,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端坐在座上的聂景琛虽面无波澜,袖中藏着的双手却早已紧握得几乎将指甲嵌进了血肉里。他那双凤眼直直对上聂景迟正气凛然的眼睛,那张与他有几分神似的他的胞弟的面容,已完全叫他觉得陌生。
“虽说梁大人确有犯罪之实,但在经由梁侍御亲自彻查并将这些罪证交由本王之前,他还收到了一封来自梁大人的急信,有意要梁侍御与本王疏离。本王不知,本王同梁侍御清清白白多年至交,又为何忽然要断绝来往?梁侍御也好,太守梁大人也罢,说来说去,无非将矛头指向梁家。”
“诸位皆知,梁家自前朝大琼以来便受朝廷重用,直至如今依然以正直之家风享誉于全国。而如今梁常烨梁大人之罪,未尝不是败坏家风之举,实该作为事例以示警醒。但……本王只怕幕后之人,绝不单仅仅只想针对梁家。”
聂景迟的目光缓缓移向高座之上的那人,神色里多了几分目不可察的凛冽。
二人之间,已全然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回到东宫,怒不可遏的聂景琛径直走到迎上来的柳凝烟面前,狠狠掐住了她的玉颈。
“说!可是你走漏了风声!”
“什么?”柳凝烟面露慌乱,瞪大了双眼道,“奴家、奴家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装傻?”他又使了点力,几乎要将她从地面拎起。
柳凝烟被聂景琛翻涌的怒气所吓,又因他手端的力而掐得不自觉流出泪来:“殿下……太子殿下……”她拍着他的手腕,面容已近苍白。
聂景琛愤愤然松开了手,她浑身一软,倒伏在地上。
“说,梁家的事,可是你告诉阿娇的?”
“什么?什么梁家?”柳凝烟发丝凌乱地抬头,口中依然喘着粗气,“殿下,朝堂之事奴家真的一概不知啊殿下……”
他斜睨着瘫坐在地上、花容失色的柳凝烟,眉头皱得更紧。
她似乎总是先他一步。
“沈余娇……”聂景琛低低地冷笑咒骂着,“阿娇,你可真叫我伤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