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血口喷人
一行人来至锦鸾宫,未进门先听妇人的哭声撼天动地袭来,恒荣帝一脚踹在应门太监身上。
“狗东西,靖王还没死呢,都哭什么!”
那太监一时慌乱,囫囵磕个响头趔趄着起身就往殿内传话。
未几来至偏殿,遣了一众伺候的宫女太监,独留素日照管李效的洪嬷嬷在旁问话。
“靖王的病谁在料理?”恒荣帝坐下便问。
洪嬷嬷道:“一向是梁太医料理着,吃了些安神益气的药,谵语之症好了许多。然而总是心神不宁,夜里常醒。醒时精神百倍,拉着一宫奴婢陪他捉迷藏,又是笑又是闹的。”
她不停溜着眼风瞧皇上,渐渐放缓语气,“近来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一日能睡七八个时辰。今儿睡了整整十二时辰,还未醒过来,这才请人去禀。”
恒荣帝探身往床边看,李效瘦白的脸像脱了釉的瓷瓶,白是白,底下尽是斑驳颜色。
他握住李效的手抚了抚,真是瘦。恒荣帝不免想到自己年少时也瘦,但他的瘦是精神的,康健的,调皮的,远比李效弱不禁风的样子来得可爱。
扭头问,“发病前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洪嬷嬷想了想,垂首道:“祭天大典前一晚,殿下一夜未眠,拉着几个小宫女彻夜玩《三国杀》的花牌,奴婢劝说几回,仍是无果。除了这处,其他并无反常。”
恒荣帝回身将李效看两眼,眉头轻扣,“将那花牌拿上来。”
洪嬷嬷回身嘱咐宫女翻出三国杀,呈到恒荣帝面前。他刚捻起一张孙权的牌来看,就听屋外传来尖利的喊声。
“皇上!让臣妾见见效儿吧。皇上,臣妾是他的生母,他这会儿最需要母亲关怀,皇上!”
陈贵妃被侍卫押回锦鸾宫正殿,听闻李效病危,一路吵嚷不断,拼死挣扎要见李效。
恒荣帝放下卡牌,低声道:“让她进来。”
默默守在一旁的李辞适才发话,“父皇,十弟这病症结在贵妃娘娘威逼太过,致使情志损伤。如今再见贵妃娘娘,还是大吵大嚷的样子,于他康复无益。”
恒荣帝何尝不懂这道理,然而李效命悬一线,恐怕时日无多。好歹让陈贵妃圈禁前见上一面。
他语气坚决,“让她进来。”
李辞再不好多言。多希望絮儿此刻在身边,凭她之机敏,必定能找到合适的理由阻止贵妃继续伤害李效。
可惜絮儿虽是恢复了精神,到底伤筋动骨。眼下絮儿的安危显然更要紧。
不一时,秋禾搀着贵妃进门,发髻凌乱,朱钗歪斜,显然一路上没少和侍卫较劲。
甫进门,陈贵妃便跑着冲到李效床前,搂着李效的肩膀,声音格外温柔,“不怕不怕,母亲来了,母亲来了。 ”
那声线就像哄襁褓中的婴儿,李辞心下一惊,还是第一次见陈贵妃如此慈爱。
从前养在锦鸾宫时,无论是他还是李效,贵妃都默认他们是冷静果敢的男子汉,从不施舍任何母性的怜爱。
待陈贵妃渐渐回神,恒荣帝才道:“他生来胆小,你何苦逼他。”
语气像是责怪,事到如今陈贵妃也不做那乖顺可人的模样,回身讥笑,“若不逼他,只怕皇上眼里根本瞧不见他。”
说着撇下李效的手朝恒荣帝走来,倏然跪地,眼眶挣得红红的,“臣妾就效儿一个,不比旁人生得那么多好儿子,替她们说话,为她们撑腰。”
她轻声叹息,“效儿生来胆小,当母亲的能不知?可有什么法子。他没有家世显赫的母妃助益,也没有得力的舅舅筹谋,他唯有靠他自己,他不得不坚强。”
陈贵妃微笑着咬牙,目光直直落到恒荣帝平淡如水的脸上。想从他澜不惊的眸色捕捉一丝因为失去他们母子而涌现的遗憾。
可惜没有。
那双眼虽是苍老了些,依然散发冷厉的光,不见半点柔情。
入宫二十多年,陈贵妃总算看清她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富有四海,统治九州万邦,却不肯在心里分一小块地方给他们娘俩住。
也许是灰心,也许是认命,她一下瘫坐在地。因身子清瘦,落地时如同飘下一块衣料,没什么声响。
恒荣帝想伸手去扶,到底忍住了。将眼挪到桌上,“那《三国杀》的卡牌,是你让她玩的?”
陈贵妃挑眼一看,又将恒荣帝的语气一品。死灰般的眸子兀地燃起一点火星,使她整个人好似重新活过来。
她悲戚戚沾了眼角,投去哀怨娇眼,“那是齐王妃送的礼物,说是念他平日读书太过劳心,用来开解心结。”
说着恰当停住,摆出无尽哀色,“哪知效儿日日不睡,拉着宫女太监就要玩耍。白日里已然是劳了心,夜里再不睡哪里受得住。”
她跪着扑到恒荣帝脚边,面色骇然,“祭天归来,便听效儿嘴里不停地喊‘杀!杀!杀!’想是受了这物件的蛊惑。”
陈贵妃猛摇脑袋,将散乱的发髻抖得益发狼狈,活脱脱为子癫狂的痴心母亲模样。
恒荣帝看她里头单穿一件胭脂红对襟,仿若那年初相见,柔弱无依,胆小谨慎。好像身处陌生又宏伟的皇宫,唯有全身心爱他这一条出路。
他的心软下一截,语气不免放柔,“起来起来,地上凉。”
陈贵妃心笑,赌赢了。
余光扫见病榻上的李效,感谢孝顺的儿子,用病体帮她扳回一城。
如此便要乘胜追击,她咳嗽两声去拉恒荣帝的衣角,“皇上,请您可怜可怜效儿吧。”
那双凤眼似含有一万句委屈,只管幽怨地注目,却倔强地不肯吐露半句,分外惹人怜爱。
恒荣帝拍拍她胳膊,“传徐太医。”
徐太医医术最为高明,可陈贵妃信不过他,总觉得他是先皇后的人,不敢让他给李效治病。
然而当着皇上的面,她不好拒绝,会显得她蛮不讲理。眼下皇上才对她有所怜惜,必不能出岔子。
然而见李辞在旁,一双冷眼将她冷冷审视,陈贵妃始终觉得那双目光是铡刀,随时可能落下来砍断她的头颅。
她决定先发制人,朝秋禾使了眼色,冲到桌面将《三国杀》卡牌扫翻在地,一股脑哭嚷起来。
秋禾立时领会其意,跪地请示,“皇上明鉴,靖王殿下其实是中了魇镇。”
说着横袖抹泪,往地上的卡牌一指,“齐王妃与京中跳大神的婆子往来密切,这花牌便是王妃找人用蛇血研墨绘制而成的阴毒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