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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王妃实习转正

二更早过了,李辞仍睡不着。勾起纱帐细听窗外,又是一夜暴雨。

今年北方的雨下得又多又密,从春到夏,毫不给人喘息机会。如若再下几场,黄河恐怕会决堤。

又想到去年南方四省遭了旱灾,今年北方若再遇水患,粮价便会朝着不可控的地步恶化。届时地方富户囤粮抬价,苦的终究是百姓。

朝廷是没银子应对的。

去年赈济旱灾的八百万两银子,已是东拼西凑,抄没两个大员和一个富商家产的结果。

今年……

今年皇上仍不肯见他。

李辞睡意全无,掌一盏灯径直走向书案,试图从圣人典籍里找到丁点慰藉。

骤雨方歇,四下寂寥,唯有一盏青灯伴他。

细想他做错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却什么都是错。前年中秋那场大火,彻底改变所有。从皇上到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认为他放火烧死太子,为夺嫡上位。

只有他清楚,在浓烟中醒来时,太子已经人事不省。

这是个局,斩断太子的寿数,掐断他的前程。他们二人皆是先皇后所生,且颇受皇上喜爱,又决心大刀阔斧整顿吏治。

没了他们,对前朝后宫许多人都有好处。

他苦于困在此地,无法替自己以及亡兄查清事实。

而同样被这场雨吵得难眠的还有絮儿。

房檐残雨打在芭蕉叶,噼里啪啦作响。絮儿睡不着,摸黑爬起来找水喝,没走两步踢到凳子疼得她闷声叫一句。

集美掌灯从罗汉榻走来,“怎么了?”

“我倒水喝。对不住把你吵醒了。”絮儿揉着膝盖面露愧色。

不妨一阵风推开窗,集美拢着烛火笑笑,“又来了,总这样客气做什么。本来也睡不踏实,这雨真是吵人。”

边说边走到桌案搁下烛台,又去关了窗。

回身倒来一盅温水搁到床边小几上,替絮儿掖被子嘱咐:“虽已入夏,雨夜里还凉呢。来身上这几天可经不住冷,要盖好。”

絮儿喝过水乖巧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晚饭过后,你和谁在外头说话呢?说了那样久。”

“噢,是廖妈妈。她嘱咐我睡前关好门窗,照应火烛。唠叨半天仍不放心,说这两日在家吃过晚饭照样回来上夜,担心咱们小姑娘家害怕。”

絮儿半张笑脸掩在被子里,“怕什么呢?难不成有鬼?”

集美转去倒水给她喝。也笑,却是心虚的笑。

她曾经服侍过的外室娘子,瞧一个叫巧莺的丫头颇有姿色,又同老爷多说几句话,便找人做局说巧莺与外男通奸还偷盗家财,将人活活打死了。

那夜也下雨,捆在条凳上的巧莺死死望着集美求救,双目挣得通红。

过后巧莺常常在梦里找她,对她哭诉,瞪着那双猩红的眼。搅得她睡眠越来越浅。

见集美呆坐不说话,絮儿心里毛毛的,笑着嚷起来,“嗐,世上根本没有鬼!有也只有我这种穷鬼。”

立马将集美从记忆里拉回,笑着调侃,“如何会是穷鬼,今天才收了王爷那么多好东西。”

说起来絮儿还不知道李辞送的什么,只是听集美说了一嘴。横竖两人都睡不着,索性拆礼物玩。

女人最喜欢拆包裹了。

绸缎料子摸着滑滑软软,做衣裳穿很透气。纨扇绣着栩栩如生的花草莺鹊,天热了正好要用。酒她是不喝的,自然略过不看。

那箱首饰倒引起兴趣,她走去翻开箱盖。恰逢集美好点满四个烛台,光线骤然变亮,珠宝闪着夺目金光。

有一支嵌蓝宝石正凤钗,一支八宝攥珠偏凤钗,两支雕芙蓉花苞的压鬓玉簪,又有一对浓绿透亮的翡翠叮当镯,一对红玛瑙手镯,两副珍珠耳环,两只红宝石戒指。

絮儿耐心听集美介绍,隐约听见银钱落袋的声音,叮叮当当响。

想不到李辞这人挺大方。

她随口笑道:“送礼来的人说什么没有?”

集美憋笑,仰头托着下巴似有所思,“哎呀叫我好好想想。送礼的说今年雨多又热,王爷叫王妃不必时时呆在屋内,多往花园走走解闷。”

絮儿不解,“去花园干什么?种那么些花草,蚊子多死了。”

集美心窍灵动,自认比絮儿大几岁,已然猜到王爷是想多见絮儿。

便拉她坐到凳上,一面给她倒茶一面打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花园后头连着别院,可能王爷想让你帮着喂猫吧。”

说得絮儿面色难看,噘嘴埋怨:“那样一来不就真成猫妖了,我才不去!”

集美为她找来披肩系好,笑着窥一窥,见她神情认真也就不再玩笑,“不想去就不去。这种事情横竖得你喜欢才行。”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絮儿只当她是说喂猫的事就没多想。

一番折腾下来临近五更,集美睡不着,点一盏灯在榻上做她的新鞋面。不由得想起傍晚时分廖妈妈和她说起的话。

她不敢告诉絮儿的话。

王爷近来开始咯血。廖妈妈发现,从别院收来洗的衣裳前襟、袖口沾了好些血。

前几日请了宫中徐太医来瞧,只说李辞身子不好。恐怕挨不过今年冬天。

得赶在他死前,把小姐弄出府去。

横竖是配阴婚,只要有女人肯陪王爷去死,入殓时好好化妆,保准叫人看不出来。

这个想法大胆到连她自己想起都惊怕。可转念一想,她从没拥有过什么,故而谈不上失去,身上这条贱命也是不值钱的。

而小姐不一样,她仗义善良又饱读诗书,如今虽得了怪病性情大变,总该有个明朗的未来。

脑中思来想去,手上绣线搅来搅去,不知不觉天色已明。

次日早晨便是端阳节。底下人都回家过节去了,偌大寝院空荡荡,早起便有些冷清。

因为健身的缘故,絮儿是不吃糯米甜食的,这点倒不苛求集美。集美剥开一个清水粽吃得摇头晃脑,直把她看笑。

因没人约束,二人在院内石桌上摆早饭,对坐对饮,好不自在。

不想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廖妈妈回来了,跑得一身肥肉颤动,两道眉拧得紧紧的,神情甚为不悦。

集美站起来迎,递上茶,“妈妈不是早起回家过节去了,有什么事晚上回来再说么。”

廖妈妈仰头猛喝完茶,抹了把嘴,“那孟老抠来了,我打二门上瞧见他带着两个小子匆匆赶来,不知耍什么手段,等他说完话我再走。”

絮儿心内涌出一丝感激,冷眼观察这些日子,廖妈妈如何贪财不论,待她们倒是没得说,随即往旁边石凳指,“妈妈坐,孟总管大忙人一个,定是有要紧事才记得我们咯。”

说话间那孟望春已立在跟前,花白鬓边全是汗珠子,正恭敬朝她行礼。

絮儿斜瞟一眼,乍做惊吓状,“哟!是孟管家不是,难得肯赏光到我们这里一趟。”

臊得孟总管只好堆起笑脸硬贴,“近来府中事多,又在节下忙着往各处送礼走动,疏于问候,还请王妃恕罪。”

这当口集美端茶走来,两厢睃一圈,暗对孟总管翻个白眼。

絮儿抿一口茶,笑道:“问候不过是虚礼,难得你有这份心。孟管家今天所为何来?”

孟总管深深作揖道:“老奴就直说了。想着王妃入府快一月,照贵妃娘娘的意思,该着手与王爷圆房之事。同您商量,掐算个好日子搬去别院住。”

絮儿一瞬怔住。敢情过去那个月是试用期,这个月才转正为——正式王妃。

若真转正就得明确一个问题:工资。

她煞有介事清清嗓子,“嗯,伺候王爷应当的,只是王爷喜静不喜闹,下人多了怕他烦,我最多只带集美同去。可那样大的院子,一应杂事全凭她料理,银钱上得多贴补她。”

听罢孟总管捋着胡须笑,絮儿也笑。彼此心知肚明是要钱。

孟总管点头道:“好办,集美姑娘往后月钱从三两涨到五两。王妃的月例银子么,往后每月照常支领。此外贵妃娘娘有言,若帮王爷度过此劫还有重赏呢。”

又在画饼,从古到今的上司都喜欢画饼。

絮儿淡淡摆手,“什么赏赐不赏赐的,该我的月例银子不少就成。”

孟总管陪着尴尬笑脸,“那是那是。请问王妃何时动身?”

絮儿回身看看,“有些细软要收拾,十天后吧。”

孟总管深深作揖,千恩万谢地退出来。迎着晨光抹一把额汗,总算不负贵妃娘娘所托。

更庆幸终于传达王爷的意思,别叫他催命似的催发王妃月钱了。

那些暗卫每日往他书房射箭传信,好好的黄花梨家具都刺成了马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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