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王妃真乃狠角色
太阳刚落山,雨后潮湿的屋子略闷。絮儿抖着衣襟透气,集美外出找府医未归,偌大别院独剩她与王爷两人。
迟疑片刻,终是拖着脚步进了里间。挨到李辞床边,敷衍福个身,“王爷叫我?”
倏地从帐里伸出一柄扇,挑开纱帐,“坐。”
那语气显然是命令,不是商量。
絮儿挪着身子坐去,如同坐在刀尖。眼睛不敢乱瞅,只好盯着熠熠的烛火看。
轻纱半掩,她半副身子挨在李辞腰侧,烛光映得她腮畔红红的,像一朵海棠。
近两年鲜少外出,李辞触摸不到四季繁花。他虚抬起手,到底没抚上去。唯恐中计。
“你怕我?”李辞压低声线。
方才那次试探,见她像只炸毛的兔子逃走。实在难以说服他,这个比孩子还顽劣的姑娘,是个居心叵测的细作。
絮儿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说怕还是有些怕。主要怕气死了他,跟着陪葬。
便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王爷天潢贵胄,威风凛凛,妾身是有些怕。”
才怪。
本质是在拍马屁,希望李辞受用。
哪知李辞将声音放得更低,“你不是白小姐。”
晴天惊雷般,絮儿怔住不说话。她是也不是,占据原主的身体,领受原主的命运,却没有原主的灵魂。
该如何向他解释穿越呢?妖精上身,还是中邪?
想得脑袋怪累,终究没找到合适说法,便有一缕叹息从朱唇吐出,“我确是白絮儿,只不过出嫁当天中了邪,许多事情记不起,王爷不信也没法辩驳。总不好剖开心肝叫你看。横竖是要陪王爷去死的。到阴司有人与你为妻,何必计较这样多呢?”
青纱掩朱颜,她噘起的唇有几分倔强,又有认命般的妥协,显得矛盾。
“你肯么?到阴司与我为妻。”李辞冷声问,并不期待她回答。
认定她说什么都由贵妃精心训练过,只为讨他欢心。
絮儿垂首,右手划着左手掌心的纹路,命运线、爱情线……似乎人生如乱线纠葛,已身不由己了。
她轻声苦笑,“不肯又能怎样,我人微言轻,被父亲哄到这里来。就没想过活着出去。”
烛光跳在她眼里,亮莹莹的,氤氲着星点泪花,拢成雾蒙蒙一片沼泽,拉着李辞往里沦陷。
果然,贵妃这次为他准备了狠角色,这杀手竟如此懵懂娇美。
李辞心内微动,嘴上仍在试探,“如果……我不死呢?”
听得絮儿红唇微启,卷成个圆形,“卧槽”两个字溜到嘴边却没出口。
还好没说,她装得一副乖巧模样,是为打消李辞的戒心。
他若不死,她得一辈子困在这深宅大院,到老到死守着终身瘫痪的包办婚姻丈夫。
她想,他还是死掉比较好。
尽管没有眼泪,她装模作样抹了抹眼角,“我做梦都希望王爷身体康健。如若王爷无病无灾,妾身做什么都愿。”
“当真?”李辞瞥见她的眼尾没半滴眼泪,自然知道是假话。
非但没生气,反而感到熟稔的安心。看来她嫁入王府的确动机不纯。很好,往后可以心安理得的杀死她。
这厢絮儿扣着指头玩,还不知在她发呆的功夫,李辞已将她的身份推演了一千八百遍。每一遍都以她死在他刀下告终。
她早没耐心,冲纱帐翻翻眼皮,“当然是真的么!问来问去问不够,干脆抓我到衙门审一审好了。”
说得李辞哑声笑了。实在想不通,白家邻居、亲友、下人口中喜爱文墨的娴雅小姐,如何是这副泼辣娇嗔的模样。
除了她杀害真正的白小姐冒名顶替,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
盯着她粉嫩嫩的腮,李辞忽然生出个念头。管她是什么身份,受谁指派,索性来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
眼前这只小鼠不论是自愿还是被逼,既入他的罗网便再由不得她。
于是李辞提起兴趣逗她,“方才说只要我没病,你做什么都愿,是真的?”
几番问答已叫絮儿厌烦,嗔怪道:“好了好了,是假的,王爷千万别信。你前脚咽气我后脚就改嫁。巴不得你现在一命呜呼,我好找俊俏郎君厮守百年。”
这几句倒是真的。李辞没忍住笑出声。
那笑使絮儿猛然明白被人戏耍,没好气道:“想来王爷肚子已不疼了,说这么多话都没事。那我先往外头去了,集美去叫府医还没回,院内黑漆漆的,提个灯笼迎她。”
说着起身就走,李辞又道:“王妃今夜早些歇息入梦,兴许梦能成真。”
听得絮儿云里雾里,暗骂他一句神经病,提灯笼往外去了。
虽是五月的天气,因别院花木繁茂,夜里透着阴凉。絮儿把衣衫拢一拢,刚走到门边,就见集美领着个大夫走来。
絮儿笑问:“怎的去了这样久?还以为你又摔倒在哪里,正要去寻呢。”
集美看一眼大夫,拉絮儿往旁走了几步,“还不是那孟老抠!听说王爷病了,非指派胡大夫来。可今晚不该胡大夫上夜,若等他来不知要拖多久。素日听廖妈妈说,那胡大夫是胡开方胡治病的庸医,都叫他‘二胡涂’,才不要他来。”
絮儿不解,往大夫那边瞄一眼,“那这大夫?”
集美忙道:“秦大夫是我拉来的。刚好他今晚当值,不顾孟管家阻拦就来了,说是治病要紧。”
说话间两人来至正屋。絮儿请大夫在外间坐下,叫集美看茶。移步里间,往床边轻声唤李辞,“王爷,睡了吗?府医秦大夫来了,叫他切个脉吧。”
李辞素日只让宫中徐太医诊治,为隐瞒他欺瞒世人的秘密——他压根没受伤,也没毁容。
因而声线故作冷硬,“哼,哪儿来的野人也配碰我。”
絮儿只觉他矫情得要死。
若在穿越前,这种客户的微信,铁定被她分在“难搞”标签。
絮儿咬牙道:“哎呀,你不是肚子疼嘛。这会儿虽缓了过去,夜里又疼起来可怎么好。深更半夜的,徐太医是赶不来了,让眼前这大夫诊一诊,开方煎药吃了稳妥些。”
“不必。”帐内飘出李辞冷淡的拒绝。
见他态度冷硬,絮儿懒得再劝,横竖不是自己肚子疼。只是怕他夜里疼起来要人伺候,害她加班而已。
倒可怜人家大夫,一把年纪空跑一趟。同为王府打工人,她感同身受。
絮儿走到外间,尴尬笑笑,“对不住,叫你白跑一趟。王爷这会儿睡下了,想来身子已没大碍。不过是我见他夜里吃了许多冷的肉食,担心不消化。”
秦大夫笑着捋捋胡须,“王妃心疼王爷,小的明白。今夜我当值,若有什么只管差人来传便是。”
说着起身背药箱要走,絮儿叫集美拿出一两银子递上。“一点谢礼,辛苦秦大夫。”
秦大夫忙推,“未曾诊病,哪里受得。”
他越推辞絮儿心里越发不好受,“这样,我呢每逢月事总会肚子疼,劳大夫替我瞧瞧。这些就当谢钱。”
秦大夫这才坐回来,掏出脉枕道:“王妃请。”
絮儿与他对坐,将手搁在脉枕上,凝神看他如何诊。秦大夫号脉片刻,又叫她伸出舌头查看,提笔写方嘱咐:
“王妃行经疼痛是血淤体湿所致,抓些延胡索、白芷煎来吃。平日饮食宜清淡,忌酒及辛辣、生冷、油腻食物,注意排湿除燥,吃些红豆薏米。调养些时日,没大妨碍。”
“噢,这样啊。那谢谢你。”絮儿听不懂医方,只管收下方子照办。
里间那位就不同了。
李辞本要歇息,听她病了生出些好奇,这样一个活蹦乱跳的女人能有什么病?
他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听那方子开得妥帖没有害处,这才懒懒合上眼睛。
送走秦大夫已是二更天。絮儿与集美闲聊几句,见集美困得打哈欠,就赶去睡了。
她却横竖睡不着。反手垫在脑后,望着窗外孤星冷月暗自伤怀,想回家。
不知阳台窗户有没有关好,晒的小白鞋有没有发黄。
入夏台风要来了,那几盆多肉得搬进客厅。还有她妈妈,变天时总是腰疼,记不记得贴膏药……
横竖是些琐碎细节,现如今那些细节如潮汐褪去,消散湮灭,此生再难触到。
她被彻头彻尾囚禁在另一个时空。
四下寂静,唯有虫吟蛰蛰。这时里间突然“咣当”一响,像是在关门。
絮儿疑心有贼,胡乱揩去眼泪摸黑伏到碧纱橱边,只见纱帐漆黑一片,壮着胆子喊了句,“王爷?”
不闻李辞回应,她轻挪脚步贴到床边,连人睡熟时的鼻息也没有。
心道李辞不会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