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王爷的白月光
絮儿典了首饰换成银子,忙不迭往外布施。却不知,那银子其实是陆展的。
那日将首饰交他拿去典当,陆展明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打鼓,堂堂王妃没有往外典东西的道理。
叫宫中那些娘娘晓得,又有文章可做。倘或再牵扯到前朝言官,免不了引发一场动荡。
他家中亲戚多,姨娘多,姊妹多,对女人的衣裳首饰见得自然多。那些钗环满破不过七八百两,陆展念及女孩子家攒些体己不容易,便向家中管事提了一千两银子出来。
银钱上的事情,陆仲成从不管他。一来觉着他比两个兄长机灵不少,向来多疼他些。
二来念及爷们儿大了,总归要交际历练。宴请朋友摆酒狎妓,手上没银子叫人看笑话。
陆夫人自然没话说,银子白放在库房给几房姨太太使,倒不如放给亲儿子。
于是陆展一个没成家的小爷,每年过手的银子倒能有几千两。姨娘们没少在陆仲成面前抱怨。
“我说老爷,咱们三爷一没成家二没立业的,成日手散得那样,你也不管管?”
这日,陆家三姨娘娇滴滴挨到书桌前,劈手夺过陆仲成手中的书。
陆仲成抬眼笑笑,顺势将人提来膝上抱着,“那小子又怎么了?”
三姨娘指头缠绕帕子,眼内流出一股哀怨,“前儿个听说他往官中提了一千两银子,又有小子看到,他从外面带了女人的头面回来。那吏部尚书黄大人,可是相中了他做女婿,成亲前别闹出笑话才好。”
“看你是多余操心,仔细生白头发。”陆仲成依旧淡淡笑着,瞥向她乌溜溜的发髻,“这簪子不大衬你,叫管家把那支黄金多宝簪找出来。”
得了新首饰,三姨娘再不好发难,恐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便扭手扭脚地去了。
须臾,陆展进到书房,恭敬行礼,“父亲找儿子?”
“嗯。”陆仲成抬头,放下手中的书,“中元节齐王祭了先太子,皇上前些日子提起来,意思像是在夸奖。”
夸奖?
能夸什么?
现如今皇上不骂齐王已经算好了。
陆展正疑惑,却听陆仲成兀自笑了声,“真是难得,皇上夸他‘良心总算没被狗吃了,圣人的书还不至于读到狗肚子里。’”
陆展暗暗品咂,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夸人。
尤记得那年皇上生辰宴,他随父母初次进宫。皇上夸他生得好,一看就没少让姑娘哭。像他爹一样。
差点没让陆夫人难堪死。
不好的回忆袭来,陆展攒眉道:“中元祭齐王并未外出,乃齐王妃一手料理,不过是妇人家祭拜祭拜,儿子没瞧出别的意思。”
“噔”的一下,陆仲成放下茶盏,对陆展的迟钝稍显不满。
“妇人家?哪个妇人做点事情能嚷到皇上耳朵里?现如今连那些后宅老婆都知道齐王诚心悔过,孝心可鉴日月。”
陆展不吭声,他自然知道是王妃有意为之。但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搅和在里头,唯恐向他打听更多消息。
他想在名利之外,维持与王府众人纯粹的情谊。
陆仲成又道,“依我看那位齐王妃不简单。这样,趁你母亲寿辰在园子摆几席,请了齐王妃来。”
“是,儿子遵办。”陆展连忙应下,转身就要走。勾着点不敢向谁言明的私心。
前些日子见集美身子愈发不好,陆展预备找机会接她出来,找太医好好看病。
所谓关心则乱,一向说话办事老练的他突然发急,惹得陆仲成侧目,“急什么?我还未说完。”
他转出书桌,背着两手打量陆展,“你小子近来忙什么?又是往官中拿银子,又是打首饰的,外头养了人?”
听得陆展汗流浃背,爹就想不到其他理由?
陆展仰面笑笑,故意摆出不羁姿态,“儿子确实看上个姑娘。”
“嗯。”陆仲成捋捋胡须,没所谓地挥手,“我不管你外头养几个,成亲前别闹出孩子来。黄大人是状元出身,最讲脸面。”
“儿子明白。”
陆展有些泄气,厌烦父亲这副看轻感情的态度,又烦父母替他相看的婚姻。
黄家二姑娘,当今吏部尚书的千金。那样金尊玉贵的小姐,读的书多,规矩又大,哪里好相与?
不如寻常女孩子,能自在相处。
辞家出来,陆展一路骑马赶往隐春园,向孟管家递了母亲生辰宴的请帖,又往别院来请絮儿与集美。
这些日子集美换了药方,吃着倒还好,一日比一日咳得少,只是夜里睡不大安稳,总做梦,仍是梦见巧莺。
此刻为证明身子无碍,她扯着絮儿一截袖口哀求,“小姐,就让我去吧。别看是佛门净地,到底香客三教九流都有,碰上歹人可怎么好。瞧,我全好了。”
说着提腿绕园子跑了一圈。
这动不动就跑一圈证明身体健康的做派,已然是另一个絮儿了。
絮儿拿她没办法,只好准她一道去。
这日天气晴好,大朵大朵的白云浮在天际,如同睡着的羊群。絮儿坐在马车内,盯着柔软的云,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一坐交通工具就犯困的毛病,看来是好不了了。
不然也不会穿越。
忽闻嘎吱一声,张稳掀开车帘,“启禀王妃,车轮子坏了一个。请先行下车,待陆护卫回府另遣马车来。”
絮儿伸个懒腰,“不妨事,辛苦你们。”
说着由集美打帘子出来。定神扫一眼周遭景致,险些崴了脚。
怎么跑到燕王府角门上来了?真是晦气。
这厢张稳往燕王府借了几个工匠修车,难免引起燕王妃萧云舒的注意。
她从门内摇着扇子出来,身后乌泱泱跟着五六个婆子媳妇,个顶个的泼辣相,不知道的以为来打架。
见了絮儿,萧云舒一惊。有日子不见,她又光彩照人许多。想必十分得齐王的宠。
不像她,成天和燕王吵架。
想到这里,萧云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作势羞辱絮儿一番才罢。
她提着调门,“听下人禀告说门前有人吵嚷,以为是叫花子呢。没成想竟是齐王妃。”
絮儿已摸准她外强中干的脾性,自不去和她计较,端的是落落大方。
“燕王妃真会说笑,太平盛世哪儿来的叫花子呀?要是门前时时有饥民来扰,不晓得的以为燕王妃在讥讽朝局呢。”
那嗓子温温柔柔的,却像无数支利箭直插萧云舒心怀。她恨得牙痒痒,指甲深深抠着手心肉,却硬要做出高人一等的样子。
萧云舒站在两个台阶上,仰面俯视絮儿,鼻腔里哼出不屑,“空口白牙乱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讽刺朝局了。哼,我们王爷为朝堂公务忙得脚不沾地,你家那个病秧子能做什么?”
她趾高气昂抬着脸,唇下一颗大痘痘,迎着阳光分外惹眼。
絮儿噗嗤一声掩着扇子笑,“我们坐享其成,谁让你们能干呢。”
“你!”萧云舒怒而一指,咬牙拂袖。
想骂却不知怎么骂。怕骂得重了到底是在自家门口,惹人看笑话。又怕骂得轻了,齐王妃不痛不痒,反倒看她像个笑话。
两方在门前闹得正僵,忽闻门内传来一阵清脆笑声。
两个丫鬟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出来。那姑娘穿件嫩青的家常对襟,月白的裙,整一副清爽秀丽的美人模样。
刚到门上便笑着打趣萧云舒,“我说怎么去了那样久,原是背着我与人玩耍。”
又转头看絮儿,“还是这样的大美人。”
那姑娘缓缓走下台阶,莲步轻移,步履翩跹,一举一动尽显葳蕤风流。
她将絮儿上下一照看,“哎哟哟,了不得。莫非你就是辞哥哥新娶的王妃。”
絮儿心道算她识货,顺势端起点王妃气势,“正是。”
又想这姑娘叫李辞哥哥,应该是公主、郡主之流,笑着和她点头。
那姑娘上手将她拉住,笑道:“天气怪热的,只管在外头说什么呢?我们进去说话。”
不顾萧云舒的冷脸,就把絮儿往燕王府门内带。
见她盛情邀请,絮儿也不好拒绝。横竖修车借了燕王府的人,人家邀请不好推辞,只得跟她走了进去。
张稳与两个侍卫在外门上听差遣,只叫集美陪着。
来到萧云舒的院子,还是那样的杂乱俗气。那姑娘邀请絮儿和萧云舒一同坐到小花厅,又嘱咐下人看茶摆点心,仿若在自己家。
絮儿搞不清这些皇亲国戚的关系,只当她是李赟的妹子。毕竟长得一点也不像萧云舒。
那张脸美得出尘,却不盛气凌人。标致的瓜子脸,因少女的圆润还未褪尽,显出两分稚气。一双猫眼石似的眸子顾盼生姿,是个不逊于原主的大美人。
几人落座,那姑娘慢悠悠开口,“嫂子还不知道我吧。我叫萧云画,自小就与辞哥哥玩在一处的。”
萧云画?
絮儿嘴唇微动,咂摸这三个字,这人居然是萧云舒的妹子。
人都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他们老萧家也各个不同,显然全家的温柔贤淑都点到妹妹身上了。
见她不搭腔,萧云画笑道:“就是李太白的诗,‘水闲明镜转,云绕画屏移’的云画。”
絮儿琢磨半天才反应过来,“噢,是云上的画。”
心底暗暗嘀咕,原主叫白絮儿是因为生在春天,柳絮漫天飘飘。加之白老爷没念过什么书,取不出带典故的名字。
而她叫白絮儿却有一段曲折故事。
她出生那会儿填出生证明,她爸问她妈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她妈当时正忙着给学校外教打电话,正说到兴奋处,大声喊了句:“Sure!”
他爸就以为名字叫絮儿。
恰好孩子生在春天,自觉白絮儿这名字颇有诗情画意,便自作主张上了出生证明,后头又不顾他妈阻挠上了户口。
她妈原本为她取名叫“白卉迟”,出自《诗经·出车》,可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原本能有个带出处的名字,全让她那糊涂爸搅黄了。
她不敢想,倘若当年没闹那一出,作为白卉迟的她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女孩。
如今和人家千金小姐的名字比起来,白絮儿这三字更显廉价草率。
她便岔开名字话题,“你与我们王爷自小认得,是几岁上的事呢?”
这时候丫头们端上茶点来,萧云画殷勤地招呼她享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旁的萧云舒接过话茬。
“她还没断奶就和齐王玩在一处了,还在一张床上睡过几年。”
听得絮儿心中咯噔一响。好么,李辞你个三百斤瘫痪在床的癞蛤蟆也有白月光。
打眼一瞧,还是这么美的白月光。
听出萧云舒在暗暗挑事,絮儿挺直腰肢,准备主动出击。“燕王妃如此清楚,必定小时候也睡在那张床咯。”
又转个哀怨的小眼神,“哎呀,真遗憾,好想加入你们那张床。”
当即把萧云舒怼得翻白眼,跟条翻肚死鱼似的。
心道这齐王妃果真是个辣货,能把事情拐到接不下话的境地,怪道连她自己老子都敢编排。
果真如传言,齐王妃害了疯病。如此更要刺激絮儿,叫她彻底变成个疯妇,好看笑话。
因而萧云舒笑得格外热情,“齐王妃有所不知,几年前,我妹子原本是说给齐王殿下的。”
料定齐王妃听到必定打翻醋坛子,回府和齐王大吵大闹,就像她和燕王一样。
没曾想絮儿却蘸着唇角笑笑,“噢,我知道。”
实际上絮儿并不知道李辞有青梅竹马,但她知道怎么气人。
得知她居然知道,萧云舒险些气得当场咽气。在她的印象里,李辞可不是与女人谈论家长里短的男人。
这人比李赟的话还少。一天能说十句,已然是菩萨显灵。
比起萧云舒的惊诧,这话叫萧云画更不是滋味。瞅着齐王妃满脸天真,连那股子得意都带着孩子间争强斗气的胜利意味,显然是真的。
李辞在齐王妃面前,居然有如此家常的话可讲?
她偶时畅想与李辞的婚姻,也只围着诗词歌赋。丝毫想不出李辞作为一个世俗的男人如何生活。
想到李辞在齐王妃面前露出她从未见过的面貌,萧云画五内隐隐作痛。
她看着文弱,却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但有些话闺阁女孩不好说,只好撺掇姐姐来说。
萧云画羞赧一笑,“姐姐怪会说笑,当着人家齐王妃在这里,怎好说这些。”
立马将萧云舒的火拱出来,当着齐王妃更要说,能气死她最好。
故而挑起眉眼,“欸,齐王妃又不是外人,实话实说罢了。幼时齐王确实打算与你结成夫妻呀。”
确实有那么一桩事,却不是齐王的意思。
那时萧云画年纪小,皇后说等她过了及笄再婚配李辞。待她满了十五岁,没多久李辞出意外成了废人。
这段婚事如同断线风筝远去,皇上与皇后不再提起,就连当初极力促成这段婚姻的萧大将军也按住不表。
如今旧事如同旧疮疤,萧云画以为已经结痂长出新肉,蓦地被齐王妃一抠,鲜血直流。
她才发觉伤疤并未好全。提起李辞二字,便有绵绵的痛感钻入骨头缝里去。
萧云画些微偏头,笑得苦涩,“小时候过家家的事情,哪里作数。”
絮儿心底呵呵,你们小时候玩的最好是正经过家家。以她丰富的过家家经验,小屁孩在一起玩八成要扮爸爸妈妈。
而她通常在孩子堆里演那个生病,饿肚子,不做功课的傻孩子,被和她一般高的“爸妈”照顾或者教训。
絮儿喝茶压火,慢悠悠扇风,显出十二分的大度,“也是,云画小姐才貌双全,世上有的是美男子相配,我们王爷没那个福分。”
本来就是,且不说李辞毁容落下残疾,单那样古怪的性情,千万别祸害人家大美女。
絮儿撇撇嘴,心道李辞不适合娶妻,只适合在床上独自发烂发臭。
见絮儿满不在乎的样子,萧云画心内愈发酸楚。在她心里,没福分的那个人显然是她。
她的整个少女时期都在暗恋李辞中度过。与其说是青梅竹马,不如说是她一厢情愿。
李辞出事后,父母兄长劝她不必再等,为她挑选了好些才貌双全的官贵公子。
侯门公子,她嫌仰仗祖辈的男人没能耐;新科状元,她嫌人家上赶着巴结没诚意;军中红人,她嫌行伍出身煞气重。
横竖哪里都不如意,迟迟不肯点头。如今眼见快守到十八,不知道在守什么。
萧云画骤然收回神思,垂头极轻地叹了句,“他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抬眼再瞧絮儿,美是美的,却与李辞不匹配。在她心中,李辞简直举世无双。
连自己也是堪堪可配。
没曾想,贵妃娘娘给他找了个商贾人家的女儿匆匆成婚。听谈吐,没怎样读过诗书。论气度,似乎有那么一些俗。
她替李辞万分不值。
不经意地就从嘴角溜出些嘲讽,“聊了这样久,还不知齐王妃叫什么名字?”
她知道齐王妃叫白絮儿,明知故问。
絮儿只当她热情,没多想,剥了葡萄皮拍拍手,“我叫白絮儿,就是白色的柳絮飞飞飞。没出处,出处可能就是一棵柳树。”
说得萧云画掩着纨扇笑,笑里掺着些别扭的恨。恨不能化作是她,等会儿就能跟着齐王府的马车回去见李辞。
絮儿也觉得和萧家姐妹聊不到一处。一个粗蛮泼辣,一个高洁文雅。她横在两个极端中间,坐立难安。没说几句就辞别回家。
萧云舒懒得送她,倒是萧云画热情地送她到门上,“我跟着母亲回京得有半年,不喜欢在家枯坐,总往姐姐这边。齐王妃常来玩。”
絮儿笑呵呵点头,她哪里敢再来。燕王府简直是龙潭虎穴。一个李赟总色迷迷地缠着她,一个萧云舒总恶狠狠地瞪着她,如今又来个萧云画,还是自己男人的白月光。
乱,太乱。
此时集美来报车已修好,絮儿匆匆辞别萧云画。来至角门,刚要打帘子上马车,又见她追上来,“王妃留步。这本书是珍本,前些年辞哥哥托我找的,劳你带去给他。”
絮儿客气接过瞟一眼,连书名都不认得。
暗暗咋舌,她一个正妻给他们跑腿送定情信物?这合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