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逆转
郡守衙门,朔荒郡守赵北泽正在后堂,指导着主簿和文书处理此事的首尾,务求干净完美。
事关自己和儿子的前途,那既紧张又忐忑的心情,让他仿佛回到了儿子虚岁生日的那个洞房花烛夜。
正忙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让他的心头微微一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大人,杨行台和陆左丞来了!”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在这个紧要关头,忽然听见顶头上司的到来,赵北泽心跳都漏了一拍。
旋即抚了抚胸口,暗自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怎么可能关心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肯定是为了别的事情!
“哎呀!下官见过行台,见过左丞!公务繁多,有失远迎,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当从后堂走出,赵北泽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真诚的笑容,谦卑恭敬地朝着二人行礼。
陆世仪对官场行事的默认手段也不陌生,这种时候当然是他这个副手冲锋在前,杨文山才好一锤定音或者白脸善后。
于是他淡淡道:“赵大人,行台府看中了一个人,准备聘为幕僚,听说被你抓了,我们来问问。”
赵北泽的心登时一沉,强撑着道:“还有这事?请左丞大人示下!”
陆世仪盯着他的眼睛,“沃川郡商家,商慎之!”
赵北泽的心彻底跌落谷底!
真的是商慎之!
行台府居然真的要保他!
他凭什么啊!
他的目光在杨文山和陆世仪身上打了个转,咽了口口水,想端起茶盏润一口,却发现袖袍中的手,已经在下意识地颤抖起来。
行台府和将军府可不一样,武元靖的品级虽高他半级,但将军府只管军事,无权插手民政,他可以硬顶回去,可行台府,却是他绝对的顶头上司啊!
不过,他也不愧是能够执掌这北境重镇朔荒郡的人物,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残留了几分理智。
若是就此认怂放人,他将如何在殿下那儿立功?
事已至此,他若是作罢,岂非两头不讨好?
世子和行台,哪个大?
他缓缓吸气,手指的颤抖也缓缓平息,看着陆世仪道:“左丞大人,的确有这么一个人方才被缉拿到案。”
听见这话,陆世仪和杨文山都有些诧异,然后便立刻明白了赵北泽的选择,而后悄然生出怒意。
真觉得有赵王世子做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吧?
杨文山面露冷色,陆世仪更是直接道:“所以,郡守大人这是不打算放人?”
赵北泽朝着北面拱了拱手,“下官受皇命管辖朔荒郡,当惩恶扬善,弘德安民,这也是行台大人和左丞大人时常教导下官的话。此番这位商慎之,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丧心病狂人神共愤之大恶,下官只恐行台大人和左丞大人受其蒙蔽,如若私放人犯,恐有损大人清名,不如听一听案情再说?”
赵北泽这一番话,将陆世仪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本他那句话的意思是给赵北泽一个提醒,以及给他一个最后的台阶,但被赵北泽这么一说,却成了他想要徇私枉法,赵北泽坚持正义了。
这位一向洒脱的老人气得差点没背过去,好在杨文山及时接过话头,淡淡道:“好,那就好好听听赵大人的案情。”
赵北泽装作没听懂杨文山言语中的恼怒,当即吩咐,“去将今日涉案人员都带上来,公子还在疗伤,就先别叫了。”
很快,公堂之上就重新站满了人。
陆世仪环顾一圈,“商慎之呢?”
“左丞大人别急,人犯自然是羁押在牢中,眼下咱们还是先厘清案情,如果确定他无辜,下官自然将他全须全尾送出来。”
陆世仪还想说什么,杨文山轻咳了一声,“赵郡守,开始吧。”
而后,便是一通先前的重复。
杨文山的随从还上前检查了那护卫的胳膊,确定是钝器所伤。
人证、口供、物证,样样都对得上,陆世仪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他没想到赵北泽将事情办得这么无懈可击。
自己若是强行带走商慎之,怕是就留下了天大的话柄。
但若是带不走商慎之,以对方这番精心布置,商慎之怕是就要命丧此间了。
赵北泽心头暗笑,面上却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二位大人,您也看见了,且不说犬子那更触目惊心的伤势,但就这个事情,清楚明白,板上钉钉,又如此恶劣,下官若是徇私将其释放,未来损害的,是二位大人的官声和清誉啊!”
他看着杨文山和陆世仪那吃瘪的表情,心头已经抛却了先前的恐惧,只剩下得意和张狂如同迎风飙涨的火,气焰汹汹。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清楚明白?板上钉钉?本官......怎么觉得不像啊!”
伴随着声音,一个身影走进了正堂,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明明好看却十分危险戏谑的笑容。
瞧见那一身白虎服,气焰嚣张的赵北泽如被一盆冷水迎面浇下,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贺......贺......贺镇抚,有......有何贵干?”
这便是靖安卫恐怖的威慑力,无事不登三宝殿,主动登上哪个衙门,那个衙门里的官员便少有腿肚子不打颤的。
在下意识的恐惧之后,赵北泽忽然又瞪大了眼睛,看着贺陆神,心头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不会也是为了商慎之来的吧?
贺陆神看着赵北泽,就像老朋友一般笑容温和又亲切,“赵大人,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北泽望着眼前这张脸,又看了看一旁的陆世仪和杨文山,心头在转过了成千上万个念头之后,决定豁出一切。
“贺大人,就如方才行台大人和左丞大人所见,商慎之逞凶伤人,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
“哎!”
贺陆神忽然长叹一声,如同养精蓄锐多日,去往青楼寻心心念念的花魁,却得知对方无缝衔接时一般怅然。
他一脸惋惜地看着赵北泽,摇着头,“给你机会你自己不中用啊!”
赵北泽登时心头警兆大作。
贺陆神忽然面色一冷,背负双手,昂然而立,如虎狼般的目光直视着赵北泽,头也不回,淡淡道:“出列。”
在众人疑惑的神情下,一个身影忽然从赵公子的护卫队伍中闪身而出,单膝跪地,恭敬道:“靖安卫三郡镇抚司乙等卫刘虎儿拜见使君!”
轰!
仿如九天之雷,轰然落下,直击在赵北泽的天灵盖上,砸得他脑中一片混沌,摇摇欲坠!
贺陆神冷笑一声,“你将实情说来。”
“回使君的话,今日郡守公子赵宝庆带着我等提前到了商慎之居住的福来客栈等候,并且提前布置了捕头衙役等人在外听命,当商慎之一行回了客栈,他便当着商慎之的面,寻衅殴打客栈小二,并扬言挑断其手筋,商慎之本不愿生事已经离开,闻言于心不忍,回身阻止,赵宝庆便命护卫打断手臂陷害商慎之,而后提前埋伏的捕头衙役齐齐到场。在赵宝庆扬言将商家灭族并且侮辱其亲眷的挑衅下,商慎之愤怒回击,以额撞伤了赵宝庆,而后便被押回了府衙。”
这话一出,赵北泽的心彻底凉了,旋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猛变,就像是要去抓住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一般。
但却为时已晚。
瞧见自家队伍中出了叛徒,又听了这番揭露实情的话,上至捕头,下到那名失了良心的店小二,齐齐跪下。
“诸位大人,卑职也是被逼的啊!顶头上司的吩咐,卑职不敢不从啊!”
“诸位大人饶命啊!我等只是奉命行事,都是那赵家父子逼迫啊!”
“哈哈哈哈哈,我真是活该啊!哈哈哈哈!”
众人的齐齐翻供讨饶,让赵北泽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
杨文山面露冷笑,“好好好!好一个爱民如子,公正廉洁的朔荒郡守!今日本官真是开了眼了!”
听了杨文山的话,赵北泽看着下方不住磕头的属下,看着一旁怒目而视的行台、左丞,看着冷笑不语的贺陆神,仿佛看见了赵王世子的不悦,看见青云大道的坍塌......
咚!
这位方才还胜券在握的朔荒郡守,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