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谣言

乔夏仍然躲在桌子下面，只是目光呆滞地、空洞地，缓缓移到晏云西身上，嘴唇抖了抖。

晏云西尽量放低声音：“没事了，没事了。你……我扶你出来？”

他伸出手去。

乔夏就看着那手，没动。

李管家他们都站在不远处，没人过来，晏云西安静地把手停在乔夏面前。

过了得有一两分钟，乔夏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低低应了一声，握住了晏云西的手。

他手心很冷，都是汗水。

晏云西把他扶了出来。

他弟弟晏云北小时候养过猫，小猫来家里的第一天有些应激，躲在了桌子下面，怎么也不肯出来。

他这时候突然就想到了那只猫。

乔夏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他笑了笑，只是脸色太差，那笑容显得勉强：“不好意思晏总，我……我曾经……我遇到过一次地震，就……那次地震……我，我们……后来……”

一句简单的话，他翻来覆去说了三次也没说完整。

他一向话不少嘴也毒，晏云西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话都说不明白的样子。

晏云西：“不麻烦，这有什么麻烦的。”他有些犹豫，还是道：“乔夏，你是不是有PT——”

他没说完，周围又晃了起来，甚至这次晃动的幅度更大了一点。

乔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喉咙里发出了一点破碎的声音，几乎喘不过气。他又想往桌子下面缩，只是腿好像忘了要怎么挪动、怎么迈步，甚至腿上都没了气力，就要向下跌倒。

晏云西毫不犹豫伸手就抱住了他。

乔夏身上都是冷汗，T恤背后都是湿的，他发着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晏云西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一段干枯的轻飘飘的稻草。

“没事了，没事了。”他说。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就只是抱着乔夏，抱得很紧，紧到他觉得自己的肋骨都有点疼。

502在脑子里提示说“晏云西死死把你按在胸口，好像用尽了全身气力”的任务居然在这时完成，只是乔夏脑子已经木掉，甚至给不出什么反应。

支撑着他、让他不倒下去的，好像只剩下了晏云西。

晏云西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抚着对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事了。”

“不要在楼里……地震时不能在楼里。”乔夏说，声音很轻很飘。

晏云西干脆就把他打横抱了起来。露台在二楼，他没用电梯，抱着乔夏走楼梯跑下楼，站到了外面的花园里。

过了几分钟，乔夏挣了下，晏云西就把他放下来了，只是手一直不放心地揽着他的腰。

又过了一会儿，这期间再没有过震感。

上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乔夏的情绪恢复了一些。

“不好意思啊晏总，我怕地震。”乔夏说，声音还有点抖。他用力地笑了笑，伸手搓了搓脸，嘴唇上终于见了点血色。

晏云西：“嗯，没事，A市的地理位置很难遇到地震的。”

乔夏：“嗯。”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

乔夏：“晏总，手——”

晏云西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还环在乔夏腰上。

他赶紧就把手拿开了。

脑子里却突然多出了一些残存的碎片：乔夏的腰未免也太细了一点，好像两手张开就能整个圈住。

乔夏有点不好意思：“晏总，你继续吃早餐吧。”

晏云西：“你要是有PTSD，我有医生可以介绍给你。”

乔夏：“医生啊，医生好——哎呀晏总，我出了一身汗，去冲个凉。”

他就想跑。

晏云西叫住他：“乔夏……”

末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最后轻咳了一声，问：“周日我小侄儿过生日，家里办宴会，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乔夏：“走起走起。”

他逃也似的跑掉了。

冲凉出来后，情绪终于恢复了正常。至少表面上是正常的，看不出之前曾有过的失控。

晏云西还在等他。

后来是晏云西的车送他去找老院长，对方也真的和一家私立医院打过招呼，约了一位业界大拿帮老院长看报告。

所幸结果是乐观的，医生表示赢面很大。

乔夏直接强势地把老院长按在那里住院治疗。

他在医院待了一天，傍晚才把老院长交给护工，自己离开。

白天忙活着不觉得，回程的出租车上，剩他一个人了，就有点晃神。

换了个世界，原来地震对他的影响力还是这么大。

收音机里说，今天的地震震中在H市，4.3级，正在组织救援，目前还没有人员伤亡。乔夏忍不住就下意识地用手搓自己的大腿，一遍又一遍。

过去残疾时，肌肉萎缩，整个腿都特别瘦，看起来像一段火腿肠。如今却不一样了。他不需要坐轮椅，他能跑了，他还跑得很快……

手就是停不下来。

脑海里，502试探着道：【要不要去看下医生？PTSD又不是绝症，讳疾忌医要不得哦宿主。】

乔夏：【看过的。】

502：【说不准这个世界的医学发达些呢。】

乔夏：【那也没见晏云西变正常。他不是整本书的权势天花板吗，怎么不先治下自己，区区一个胃病都治不好，啧啧啧。】

502哑口无言。

得了，算它多话。

之前“拥抱”的任务已经完成，它发布了下一个任务给乔夏：

【初级任务8：时间仿佛静止了，天地之间，晏云西觉得你是唯一的色彩。任务奖励10000积分。任务时限：15天。】

乔夏差点牙被酸掉。

还唯一的色彩，什么鬼，所以完成任务的方式是先把晏云西搞成色盲吗？！

不过这任务好像也简单，比如带晏云西去滑雪，白茫茫的一片里，自己穿个大红色震撼登场，晏云西肯定觉得自己是唯一的色彩。

502：【……你都什么歪门邪道！那时间静止呢，时间静止要怎么搞？】

乔夏：【统子你好严格。要不就我滑雪滑到一半，来个极限暂停，停那儿一动不动的，他说不准就觉得时间静止了。】

502无语，心道还能说段子，看来这人状态也还行。

这时电话响了，居然是来自江夫人的。

上次聊天，大家不欢而散，乔夏觉得自己也是把话都说明白了，怎么她还会打来电话？

乔夏接起。

对方声音憔悴沙哑，绝口不提上次聊天的事，没话找话地问乔夏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什么时候回家。还说最近家里生意出了事，她老公忙得不可开交云云——没错，江家的生意的确出了事，只是江家现在都不知道，这是晏云西掺了一手。

最后江夫人才吞吞吐吐地说：“小夏，你怎么认识刘助理的？”

乔夏：“一次凑巧认识的。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江夫人：“就……晏家这周日会举办一场宴会，你可以通过刘助理，给小臻一张邀请函吗？他想多结交一些人，好能帮上家里的忙。”

乔夏：“他只可能帮上一种忙。”

江夫人：“什么忙？”

乔夏：“倒忙。”

江夫人：…………

江夫人：“小夏，小臻说你去上了什么相声培训班，真的吗？”

乔夏：“假的。我去当导师还差不多。”

江夫人：………………

江夫人叹了口气：“小夏，妈妈总是觉得，离你越来越远。过去的事妈妈也有错，可是为什么你总要记着，总要抓着不放？为什么你就不能心胸宽广一点，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呢？”

她听起来，居然是认真的！！

乔夏现在觉得，自己简直是多余跟她说话。他听不下去了，直接挂了电话。

总归受了些影响，心里觉得憋闷。尤其是地震的事，会让他想起自己的爸爸妈妈。

如果他们在，自己也是有爸妈疼爱的孩子，怎么会受这种窝囊气。

却在这时，收到了晏云西的微信。

他别别扭扭地说：【今天有点胃痛。】

乔夏歪着头看着手机，就笑了。

500积分换一碗面值不值得？

502觉得不值，可是他觉得挺值的。

他把江家那一摊子事都抛到了脑后，回复晏云西：【好啊，我在回去路上了，今天煮龙虾面给晏总吃。】

502：【！！！那玩意800积分！给他吃一碗鸡蛋面对付对付就得了吧，还吃这么好。】

乔夏：【不管，就要龙虾面。】

仍然是这辆车，仍然是有点闷的晚风，可是乔夏这时就是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

龙虾面，我来啦。

四天后，便到了晏家的那场宴会。

乔夏的衣服是李管家备好的，米白色的西装，衬得他的皮肤有如白玉。剪裁尤其合身，原主身材瘦弱，乔夏穿来后也没长胖多少，倒是穿着这套西装时，不觉得瘦削，反而衬出了他腰细腿长，气质出众。

晏云西是黑色西装，这两人颜值太高，单是站在一起，就非常赏心悦目。

宴会在晚上，晏云西带着乔夏，在下午时先回了家。

晏家老宅非常阔气，进大门后先看到了一个人工湖，车子开过拱桥，才到了一座欧式风格的城堡前面，那是老宅的主屋。

因为是孩子生日，到处都是气球或者彩带，非常漂亮。

乔夏一路都是“哇”，很长见识。

车开到主屋前，晏云西下车，他的小侄儿晏欢言已经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孩子今年五岁，说话还奶声奶气的，仰头望着晏云西，看得出来有点怕他。怯生生叫了句“三叔”，就把目光落在乔夏身上。

他一脸星星眼地说：“你就是传说中的大召唤师乔乔吗？”

乔夏：“哈？？？什么大召唤师？”

言言：“奶奶说三叔的男朋友是大召唤师，能够召唤太奶。言言也想见到太奶。”

乔夏：“……不是，不要给我加奇怪的设定啊！并没有这种召唤术的！真的没有！”

言言有些失落：“好叭。”

又看向晏云西，壮着胆子说：“三叔，言言的礼物呢？”

晏云西板着个脸，还在想“太奶召唤术是什么鬼”，伸手把一个礼物盒拿给了他。

那盒子很大，很重，很漂亮。

小侄儿高兴坏了，直接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开始拆礼物。

两分钟后，他从里面拆出了一堆……幼小衔接班的考试卷子。

没错，就是考试卷子，全是卷子，整个一盒子卷子。

这玩意不沉重就怪了啊！

完全就是很沉重的啊！

简直都要把小朋友的脊梁给压弯了啊！

小侄儿看看他，又看看卷子，抽了两下鼻子，漂亮的大眼睛里逐渐就蕴满了眼泪，接着就是一声大哭：“哇！！！不要这个礼物！不要！”

接着跳起来就抱住了乔夏的大腿：“乔乔，你快召唤太奶，言言要太奶，要太奶帮我骂他，快点啊乔乔！太奶，呜呜呜，三叔欺负言言！”

乔夏嘴角抽搐：“……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吗。到底是谁，是谁在散播我的谣言，说我能召唤太奶！？”

不远处的晏妈妈轻咳一声，目光飘散。